第二十四章

4、 扁担开花

“哭唠”停止大哭的第二天早上，淑珍又和李玲在门口油饼摊忙活，她也纳闷昨晚叫完魂后好像没听见哭了三天三夜的“哭唠”昨晚终于不哭了，她昨晚在这边可是一声也没听见娃哭，早上起来这会儿都九十点了，也没听到娃哭，她心里也感觉轻松下来。

在油饼摊忙活了一早上，她这会儿感觉有点内急，就跑回家中后院上茅子，等她尿完，刚提了裤子，鼻中却闻到一阵奇异的花香，她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花香，就感到好奇四处寻找。

她循着香味儿一直找到后院以前废弃的猪圈，这猪圈这几年一直没养猪，就一直空着。她开了猪圈的小栅栏门，走了进去，终于在猪圈棚的顶上看见了。

那是一条很久前废弃不用的扁担，连挂钩都拆了，只有一根扁担棍，是她以前用来敲打争强好胜抢食吃的猪用的，后边不用了，她就顺手扔到猪圈棚上，后来不养猪已经很久都没有动过了。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条被风吹雨淋又覆盖着一层薄泥土的扁担上竟然长满了一片奇异的叫不上名字来的小花，花香扑鼻，沁人心脾。红的、橙的、粉的、紫的、黄的……

她被这些小花一下陶醉了，花的奇异香气让她闻到说不清的浑身飘飘然，感觉进入一片仙境的超脱。花的各种颜色又是那样姹紫嫣红，娇艳绚丽。

她很好奇，猪圈棚上别处都不长，为何偏偏在这扁担上怎会长满这么多好看又不知名的小花，又是这么好看，闻着又是这么奇香。她突然脑子里猛扎一想，她想到了半仙爷给她写的那张老五“命运赋”的后两句。“熬得苦尽甘来时，纵是扁担亦开花。”

她的脑子突然像被雷击一样！

“扁担开花！”

“苦尽甘来！”

“……”

“老五！……”

“是老五要醒来了吗？！……”

她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更不敢相信老五真的就会醒来！……

她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她又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确认她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想现在立刻、马上去冲到屋里去看老五的情况，可激动地腿却迈不动一下，她心里紧张忐忑又担心刚才她想的这些也只不过都是自己的幻想……

“哭唠”哭了几天几夜，昨晚终于安安静静地睡了一晚上，直到这会儿才醒。这几天把家里大人也都折腾了个够，狗娃子怕他今天还闹，连出门拉脚的活都停了，全家都守在家。

看他醒来了，果然不哭不闹，众人也都放心了。可娃一起来，就要跳着要下炕。英琴把他放下炕，走不稳的他就往外跑。一下摔个沟子蹲，狗娃子赶快去抱他，却又被从怀中挣脱，拉着狗娃子的一根指头着急的嘴里“嗯！”“嗯！”的就往外拽。狗娃子和英琴以为娃着急的想到大门口去玩，去看稀奇卖眼，两口子就随着他一起来到大门外。

一出大门，又紧拽着狗娃子的手，往隔壁淑珍家拉，狗娃子和英琴也知道这娃就喜欢往淑珍家跑，就跟着他往淑珍家走。

淑珍流着眼泪，缓缓的开了猪圈的小栅栏门，又缓缓的撩开后屋的竹门帘，她缓缓地走着，心里既是激动又是忐忑……

她进到屋里，缓缓地走到炕沿边上看了一眼依然昏睡的老五，一切还是令她失望了……

老五依然还是昏迷不醒，没有一点要苏醒的迹象。她感到了失望和绝望。看着仍旧昏迷的老五，她感觉老五这是永远也都不会再醒来了。她的泪水就再也控制不住，她坐上炕沿，紧紧拉住老五的手就大声哭了出来！

“老五！……你倒是醒来呀！三年了！……你还要睡多久！……你咋忍心看着我们孤儿寡母几个人一直这样苦苦撑着这个家！你咋忍心看着黑蛋为了你，放弃上高中！你咋忍心看着玲玲为了你婚都不愿意结！你咋忍心看着我一个人苦苦的支撑这一切！……我心里苦！……我实实的支撑不住了！……你倒是醒来呀！……你咋忍心撇下我一个人！……你要醒不来，我也不想活了……你死了，我和你埋到一起……下辈子，我和你再做夫妻！……下辈子，你千万平平安安，别在把我一个人撇下！……下辈子，遇灾让我挡!遇崖让我跳!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狠心的老天爷！不长眼的老天爷！你为啥对老五这样狠！你为啥对老五这样残忍！老五一辈子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为啥这样惩罚他！你老天爷也是眼睛瞎了！你眼睛瞎了！……老五！你倒是醒来呀！半仙爷说扁担开花你就醒来，你别睡了，你醒来！……你别装睡了，你醒来！你醒来！……你醒来呀！……”

狗娃子和英琴走到院中就听见了淑珍一个人在家大哭的声音，刚才就想进去，可想着让淑珍哭一下也好，毕竟淑珍平时强颜欢笑，也都知道淑珍心里的苦平时撑着都是给他们这些街坊四邻看。他两口听见淑珍哭的停不下来就赶紧进去劝解，地上拽着他指头的孙子“哭唠”也一直都焦急的往屋里拽，这会儿已经急的又快哭了。

英琴先轻轻进去了，淑珍看见英琴进来，她并没有止住哭声，她平时都绷着、撑着，她今天也不怕英琴和狗娃子看见她哭，英琴也紧紧的靠着她坐下，抱着她的肩膀，紧紧搂在怀中。淑珍哭的悲切的，把英琴感染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一会儿也跟着一起抹眼泪。

狗娃子被走不稳路的孙子拽了进去，“哭唠”站在炕沿下一双小手扒着炕沿想要上。狗娃子看了炕上的老五，感觉和平时一样都好着，怕孙子惊扰了老五休息，再说人家媳妇儿在自家男人跟前哭说会儿心里话，这会儿有老婆子英琴陪着就行了，他一个大男人待到旁边确实不合适。

他把急的想上炕的孙子“哭唠”抱起，对孙子说道：“走，跟爷出去耍，这里大人说话呢，爷到门儿去给俺娃买糖吃！”可抱在怀里的孙子在他怀里急的使硬滚，急的又哇哇大哭起来！

淑珍看见了，止住哭声擦了脸上的眼泪对狗娃子说：“让娃到炕上来。”说完就把狗娃子怀中的“哭唠”接了过去，给脱了鞋放到炕上。

说也奇怪，这“哭唠”不像平时那样难哄，一声都不哭了。他在炕上打个滚就直接跑到老五跟前，英琴吓得直拽孙子，怕孙子摔倒把躺着的老五压了，但被淑珍制止了。

淑珍这会儿脑子已经很清晰了，她已经把这所有的一切联系在了一起，她觉得这个娃和老五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好像和老五之间有某种心理感应，好像这娃前世就和老五熟识，每次见了老五的亲密让她都感到惊奇。自从这“哭唠”生下来的时候，老五就出现过异常，有一晚上老五的手还微微动了一下，头也微微晃了一下，然后就一直不动了。她后来问过英琴娃出生的时间却和老五那晚出现异常的时间竟然惊人的吻合。但毕竟是别人的孙子，她也没敢把这些话在英琴和狗娃子跟前说。再到后来，这娃整天大哭不止，从生下来到现在哭了一年多，只有到她家才能安宁下来，这娃来了和她家谁都亲近，谁要都让抱，甚至见了经常不回家的黑蛋也亲近。再到最近，这娃连续三天大哭不止，更是异于平时，昨晚被英琴叫完魂后，就安宁下来，今天早上她就在后院的猪圈棚上看到了扁担上开满了奇异的小花……

她越想越觉得这之间让人捉摸不透解释不清的现象之间肯定有某种说不清的关联。

这个小家伙爬到老五跟前又是并排躺着，开心平静的躺着，这把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的狗娃子也是惊得睁大了眼睛……

几个人都不说话，看着这个小家伙。这“哭唠”在老五身上蹭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突然爬到老五肚子上，坐在老五肚子上用屁股上下蹲，这个举动把众人吓坏了，狗娃子赶紧爬到炕上去拉，拽下来后抱在怀中，只抱怨这小家伙刚才的举动。

可这时，突然听到昏迷躺着的老五从嘴里轻轻地发出“嘘……”地一声轻嘘声。

虽然声音很虚弱，但大家都听的异常清晰，都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众人竟然惊奇的发现昏迷三年的老五突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老五缓缓睁开眼睛，转动着眼珠，环视着屋里的每一个人，然后嘴巴轻微的动了几动……

众人激动地看着他，又听见从他动了几下的嘴唇里虚弱的说出：“我……我……我的……我的骡子呢？！……”

淑珍喜极而泣，激动地流着眼泪轻声喊了一声：“老五……”

鞋都顾不上脱的她爬到炕上把老五紧紧的抱在怀中。心里却笑着责怪道：你这狠心的！我们娘们几个几年来为你担惊受怕，你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想你的骡子……

门口忙乱不过来的李玲回来催促母亲淑珍一进屋也看到了这一幕，惊喜地掉下手里的擀面杖……

众人等老五缓了一会儿，把他扶坐起来靠在后边的被子上，狗娃子怀里的孙子“哭唠”又亲的跑到老五跟前，拽着老五虚弱的手指头往外拉，众人又是惊奇不已。

虚弱的老五好像跟这个娃也有莫名的亲近，他不知道这个娃要拉他去干啥？他也感觉外边有啥吸引着自己，就虚弱的告诉众人他要出去，可旁边的人咋敢让他动。虚弱的他发了脾气：“跟！……跟娃……跟娃去……”

众人执拗不过，英琴抱了孙子，狗娃子背起炕上躺着的老五，李玲和淑珍也在后边托着。狗娃子把老五背出院门把门外油饼摊的乡党一下也惊得张大嘴巴……

英琴抱着“哭唠”顺着娃一直手指的地方前边走，连门外油饼摊的众乡党也在后边跟着，“哭唠”一直把众人带到村西头老五的自留地才停下，指着地中间不停叫唤。

背老五的狗娃子一看，那正是他埋老五红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