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1、大年三十

李家的油饼摊是在腊月二十八收了，全家这两天也就只等着过年。大年三十这天，李龙全家已经置办完了过年所有的年货，过年用的吃食更是准备了一合摊。除了各种日常蔬菜，更是买了很多平时嫌贵舍不得吃价钱贵的菜。狗娃子送的大肉还有后期买的肉食，母亲淑珍和大姐李玲也早已把这些制作完毕。做了吃臊子面的肉臊子、炸了丸子、做了粉蒸肉，粉蒸排骨，粉蒸鸡块，炸了带鱼，还有买回来的腊牛肉。这些基本上也都是准备过年待亲戚时用，不过腊牛肉早被李龙偷偷撕了一点提前解了馋。母亲淑珍又炸了很多油果子，油馓子。母女俩蒸了几大盆白蒸馍，肉包子。水果，干果也买回来一大堆，有瓜子花生还有很多水果糖……

倝早吃饭时母亲淑珍又叮嘱了李龙几件事情。淑珍说：“黑蛋，你看今儿都大年三十了，你还不去韦曲赶紧洗个澡，我和你姐前几天都洗过了，催你去你一直嫌人多。你还往啥时候拖？今儿下午人家后半晌就关门了，你还不着急？！”

李龙说：“计划的就是今天和二牛一起去，完了顺便再多买点炮回来，今天最后一天炮也便宜。”

母亲淑珍说：“你别一天还操心着买炮耍，这后半晌的事情多着呢。你还要早早回来挂红灯、贴春联，贴门神。完了之后，后晌有两个地方你得去，一个是你老族长爷那儿和你半仙太爷那儿要去拜年，往年你爸好着的时候都是你爸去，今年也只有你去了。”

李龙说：“嗯，这些我都知道，我早早就回来。”

他答应着匆匆的吃完饭之后，就带上棉手套，骑上车子和李飞去县城韦曲洗澡。

县城韦曲也只有一家澡堂子，最早是国营的，位于县城文化街上。那时，整个冬天村里都没有在家洗澡的条件，澡堂子只有县城韦曲有，人们一冬天基本都是没法在家洗澡的，很多爱干净的人也只能在家烧了热水简单擦洗一下。一到过年前县城附近周边的村子的人们都挤到县城去洗一次澡。

李龙还是放假前在学校的澡堂洗过一次。他和李飞进了韦曲文化街的澡堂子，李龙盯着李飞刚脱得赤条条的精沟子笑着骂道：“你狗日的怕是一冬天都没洗了吧，你看你这身上的黑垢甲，你一天还想人家柳月，人家看见你这黑身子怕是恶心的饭都吃不下去！”

李飞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毛巾光着屁股往大池跑一边笑着说道：“黑是黑，是本色。”

俩人在浑浊热滚滚的大池子里美美的泡了一下，又跑到淋雨去美美的冲洗一番。俩人换上带来的干净衣服，李龙一看，这二牛才容光焕发起来，脸上确实比洗之前白净了许多。又笑着猾搅道：“你这今天洗完澡，估计最少搓下去半斤肉！”

俩人知道下午回家的事情还有许多，都不敢耽搁，在几个卖炮的摊子买了长串子鞭炮，又买了很多雷子炮便折身骑上车子往回走。

回家后，李龙搬来梯子挂上红灯，贴上春联、门神，又把土地爷，井龙王的画像也都贴到相应的地方。母亲淑珍早已把看望老族长的几样礼准备好，递给李龙催促让去。

等李龙来到老族长家，老族长的大儿子李秉乾见到他来很高兴，便询问他父亲老五最近的情况，他也只是说，都好着呢。李秉乾给他发了根烟，他并没敢接，只说自己还不会抽。便在李秉乾的带引下，来到后屋老族长的房子。他一进门赶紧叫爷，却发现里边同样坐了五六个老者坐在炕沿和炕下的长条凳上。老族长见了他高兴的直唤他往炕上坐。他赶紧把带来的几样礼放到方桌上，便坐到炕沿。老族长和蔼的责怪他来了就行，不必拿东西，便又给几个老者介绍说这是老五的娃。李龙一看几个老者，有一个认识是他们七队的，另外几个是别的队的他也不太熟悉。几个老者听说他是老五的娃子，又对他一番夸奖。几个人便又开始刚才的话题，李龙也只是拘谨的坐在炕沿上。

其中一个老者对老族长说道：“哥！你看咱祭祀先人陵寝的事，从文化大革命这一中断下来，都停了马上整整三十年了，我看咱这以后还是把这得恢复，咱老先人延续了一千多年了，不能在咱们这一辈手上断咧！”

另一个老者说道：“我们这三姓族人，现在连个族长都没有哩，你看这些年没有教化，多少后辈年轻娃们家越来越没规矩了！把老先人好的传统礼仪都丢光了。”

另一个很老的老者说道：“我看这祭祀陵寝得先把俺这三姓族长重新选出来，以前新的一任族长都得由老族长选拔把关，俺三姓老族长都死到动乱年代，也都没有指定后续接班的，韦姓倒是指定过一个，但后期选拔交接的仪式啥也没有，就算是接任，连个啥啥也都不知道。俺这三姓族长的人选及选拔流程，我看还是要让你这总族长出面把三姓的新族长重新选出来。”

一个抽着旱烟的老汉说道：“我看自从改革开放以后到现在，国家运动也少了，对这些方面也都宽松了，到处开始修庙建寺院，何况咱这也是祭拜祖先，我看这仪式还是得恢复。”

老族长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何尝不想恢复每年大年三十全村族人祭拜祖先的仪式。你们刚才说了那么多，也都只是咱这些老汉的一厢情愿，现在的娃们家思想早都不一样哩，甭说你们另外三姓没有了族长，就是我这李姓总族长在，俺们李姓的族人后辈我又还能管教动谁？这年代谁还把族长当回事？！娃们家懂礼行了还尊称一声长辈，不懂事的娃们家背后还有几个人把我这老汉搁到眼睛里。哎！世道变哩，咱现在还能活几天，也要顺应时代潮流呢。你们刚才说的三姓重新选族长看有几个娃们家同意？这些事你们都想简单哩！”

那个很老的老汉说道：“还能由得了他后辈的娃们家，我看他谁不同意，问一下我手里头这拐拐子同意不？！”

老族长劝道：“甭动气哩，这些事早都由不了咱这些老辈子咧。”

旁边一直沉默的老汉说道：“总族长，你看俺几个也都活不了多少年了，到死也都不知道咱这陵墓里埋的咱老先人是谁？！你现在说祭拜的仪式不能恢复，能不能给我们几个老汉悄悄说说，能不能让俺们也都心里明一下，这到最后死了也知道老先人是谁？人这心里头……”老汉没说完倒哽咽着感伤的流下了眼泪。

旁边几个风烛残年的老汉听了，心里也都不是滋味，一个个也都流下眼泪。

老族长看着众老汉感伤便无奈的说道：“不是我不愿意给你们说，千年来的规矩我不能坏！中断了祭祀仪式，我已经是愧对老祖先！陵寝里先人的秘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透露！说了更是对老祖先不敬！我已经是李姓的罪人了！我就是死我也不能说！”说完仰面痛哭。

门口一直站着的李秉乾看着屋里几个老汉和自己父亲老族长哭成一片赶紧进来劝解。“今儿这都大年三十哩，家家户户都高高兴兴的过年呀，你们这都是咋咧？不敢再哭哩！”

炕沿坐的李龙被刚才屋里的气氛感染，看着几个老汉哭的伤心，眼圈也有点红。他见李秉乾进来劝解老族长便也跟着一同安慰。

老族长擦了眼泪笑着说道：“都甭哭哩，过年呀，都高高兴兴的，想祭拜陵寝的一会儿和我一起去，咱几个老汉去祭拜先人！”

众老汉听了，也都止住哭声，纷纷表示愿意一同前往。

李龙见外边天已经擦黑，外边陆陆续续地已经响起了炮竹声音，他想着还要去看望半仙太爷，就和老族长辞别。老族长还硬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塞到他手里，对他说：“这是讲究，你给爷来拜年，爷这压岁钱俺娃一定得收。”又关切地询问了父亲老五的情况，并嘱咐李龙一定照顾好父亲，说他也相信老五一定会醒来。

李龙出了老族长家的门，又急急的回村西头家去，路上他已经看见有些娃开始放炮，有些人家的院里也已经响起长卷鞭炮声。他心里越来越急，他想赶快去半仙太爷那儿去拜个年，磕几个头以后还着急回家看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呢。他便加快步伐，回家去拿礼行。

等他到家的时候，母亲淑珍和大姐玲玲已经拌好了饺子馅儿，坐在后屋的炕上炕桌旁一边看电视，一边包饺子。

他回来和母亲大姐打了声招呼之后，又提着几样礼赶去南岭土地庙。

他一路几乎都是小跑着，这时村里及周边的鞭炮声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密集，空中也不时的冲起礼花，在空中绽放出美丽的烟花。

他有意绕着经过了冯倩家旁边的大路，他在侧头看向小巷的一刹那间竟然看见了他一直心爱的那个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