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人言可畏

闲话的力量是可怕的，人言可畏，杀人诛心。当冯建民和老婆再次走到村巷中时，被人们投来鄙夷嘲笑的目光，还是被他们慢慢觉察出来了。冯建民的老婆，现在早上一出门，就看见门口早上准备去下地干活或者要出门做活的乡党三五成群端着碗边吃边热烈的议论着，可当她凑过去，人们又都不笑不说了，她也懒得搭理这些人。又折身返回自家院子，可她转身，明显又听见那些人又开始喋喋不休的悄声说开来。而且她总感觉，那些人用指头，用筷子在自己的后背猛戳，当她回头，又看见那些人正常吃着早饭，貌似又和她没有关系。她回家拿了筐子，准备去油饼摊买早点，路过所有的村巷又和她在自己门口巷子遇到的一模一样。冯建民早上出门也看见了这样的情况，纵然他拿着好烟走到他现在已经看不起的以前和他一样的人群时，人们见了他也都突然一声不吭了。只是接了他手里的好烟，说烟不错和他再也没有啥可以交流的。他刚一转身，那些人又开始说说笑笑起来。他同样觉得所有人指着他的脊背大声嘲笑。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再有钱，貌似活的还不如队里的白日鬼和没人要那俩货，那俩也从没被队里乡党嫌弃到这个份上。他走后，有些乡党点着好烟说是开开洋荤，还有的乡党端着老碗直接把烟撇到地上，站起来用脚踩蹉成稀烂，嘴里骂道：“抽这歘呢！脏批哄哄的！”

但这些闲话的内容，还是被冯建民知道了。他叫来自己的两个近侄儿询问乡党背后在议论他啥，两个近侄儿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他冲两个侄儿发火，两个侄儿无奈才把村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闲话吞吞吐吐说给他听。他一边听着俩侄儿口中所说的闲话，脸上的颜色也仿佛像变色龙一样，从黄变红，从红变青，从青再变赤红，从赤红最后变成铁青。他终于愤怒爆发了，从嘴里咬着牙骂出一句：“放屁！哪个狗日的在背后胡糟蹋我！”

当然他所说的糟蹋不知道是对各种版本的不认同，还是对他所犯下的兽行背着牛头不认脏的抵死不认。两个近侄儿也被他突来的大骂所打断，俩人也都看着他不敢再说。

“接着说！还有啥？！”冯建民又对两个不再言语的侄儿吼道。

俩侄儿却死活不说了，一个侄儿说：“大，这话我俩也是只听到一部分，现在队里乡党说这些，也都躲避着俺俩。”

冯建民又质问道：“你俩没听到这是谁在背后造谣，谁在背后糟蹋我？！”

两个近侄儿都说，这可不好说了，很多人都说听别人说的，也有很多人赌咒发誓说自己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但这些人明显都是胡说。薛聋子也能听见？韦瞎子也能看见？这事情我看就是明显胡说八道呢，他们就是看你这几年发达了，不服气在背后糟蹋你。

俩侄儿替自己开脱的话，倒让他有些底气，仿佛给自己不认下这些丑事有了一点支撑。他又走出大门，他心里想着，我要是连这大门也不敢出，更被队里乡党说这事我已经认下了，我吓的连门也不敢出。他该去他的公司，还是要正常去的。他出门开上车，摇下车窗，慢慢行驶在村巷中，比以前见了乡党还要热情，主动大声打着招呼。“叔！放羊呀！”“黑娃！这几天在哪儿做活呢？”“二狗儿！咋还没到学校去呢？赶紧跑，马上就迟到哩。”可即使他这样觉得自降身份的殷勤并没有得到热情的回应。对他都是爱搭不理，连小娃都懒得搭理他的话。最后也只能是热脸蹭到冷沟子上。他也只能自己尴尬的笑着，脸红着把车窗再次摇上。他心里明白，这些事情乡党知道还不是最致命的，他最担心的是老婆和儿子知道了，他又如何收场。他也在心里琢磨，这事情到底是咋样传出去的？柳月？不可能，柳月咋会把这事情说给外人，自己也不会不要那张脸了？他们闲话说，安成和柳月半夜吵架，外边谁听到的。怪不得儿子这两天又不对劲了，几天都没有下楼。那到底是谁听到的？他又丝毫没有一点头绪，他拐上村中的马路，就径直往县城的公司去了。

这个闲话当然也是传到他老婆的耳朵里了。那个队里和他以前有麻达的寡妇还是把这些闲话说给他老婆了。寡妇倒不是出自好心给他老婆说，而是故意说给她老婆听。这些年，冯建民在外边挣了大钱，就已经很多年不上寡妇的炕了。冯建民现在有钱了，根本不缺女人，现在咋会把寡妇这个人老珠黄的农村婆娘瞧在眼里。寡妇也听村里人说，冯建民整天去外边各种娱乐场子里耍小姐，县城里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都往冯建民身上扑，在县城好像还养了一个小的，听说才二十出头，长得既性感又丰满。寡妇很多次在村巷里有意无意的碰见冯建民都暗示过，她的炕还给冯建民留着。可冯建民一副翻脸不认人的嘴脸。“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那些干啥？你赶紧走，一会儿别让队里乡党谁看见！”寡妇望着这个负心汉离去的背影，心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你叼空儿黑里翻俺屋院墙。上了我的炕，抱着我亲呀蛋呀的能稀罕死，现在有钱了，看我也老了，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哩。她觉得她还是要把这些事情透露给冯建民老婆。当她看见冯建民老婆买了油饼返回自家大门口的时候，寡妇就跟了上去。她跟着冯建民老婆坐在冯家豪华的客厅里，张望这所豪华的屋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转身侧头看见一楼冯建民夫妇卧室里的豪华席梦思床，她觉得那比她的土炕舒服多了，她又回头看着同样人老珠黄的冯建民老婆，心想俩人晚上在席梦思床上揲活是怎样一种场景，那肯定比她的土炕舒服多了。她从冯建民老婆诧异的目光里才回过神来，想起此行的目的。冯建民的老婆以前也听过这个寡妇和冯建民有一腿的传闻，本不想搭理。可现在队里根本没人搭理她，最起码这寡妇还能主动找她。寡妇给她把村里传出的闲话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之后，说了一句“我看这些闲话都是不服气你家这些年挣了钱，你千万别信。”之后就离开了。

她一下瘫坐在沙发上，她知道冯建民自从和自己结婚以来。从年轻时候就不老实，爱沾花惹草。当队长时和队里好多女的都传出过有麻达的闲话。现在冯建民发达了，在外边挣了大钱，更是在外边出入各种娱乐场所吃喝玩乐就没消停过。她也知道外边在县城养了一个小的，可她找了好几次也没找见。回来和冯建民吵了很多次也都没有任何作用，吵的凶了，冯建民就害气，几天都不回来。最后，她妥协了，想着你只要不把狐狸精往回拎，你在外边爱批咋咋去。可现在你冯建民居然把毒手伸向自己的儿媳妇，世间哪有你这样的人！哪个儿子有你这样的爸！

她的情绪已经说不清是愤怒、难过还是绝望，她不知道这件事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她该怎样质问冯建民？她又该怎样去面对儿子，怎样去面对儿媳？以后咋样出门面对队里的乡党那些把她能用唾沫淹死的闲话？她是一点也都不会了……

她抬头看向二楼，儿子儿媳的房子。儿子、儿媳这两天都没有下楼，她也只是以为俩人吵架，都是她做好饭端了上去，也没当回事。现在从那些闲话里终于知道了小两口吵架的真正原因。

饭既然做了都没人吃，她就干脆不做了，她也已经不想动了，她就躺在沙发上，她要等冯建民回来。

她想起村里这些以前和冯建民一样的乡党，那些人现在仍然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整日早出晚归刨食吃，刨一点，吃一点，虽然日子一个个都过得紧巴巴的，却能看到这些人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她又想起老五，又想起淑珍。同样是一起长大的两个人，老五没钱，可在村里乡党眼里威信咋就那么高，而你冯建民现在几乎就成了过街喊打的老鼠。我以前仗着家里有钱，走在村里把谁也看不到眼里，现在看真比不上炸油饼的淑珍。队里、村里的乡党见了淑珍咋就那么热情。和她隔壁对门的几个女的关系咋就能处的那么好？那些女的可能一辈子也没穿过我穿的衣服，吃过我吃的东西，更没见过我用的那些化妆品，可人家咋就看着比我活的开心，过的自在……

望着这个富丽堂皇的屋子的一切，她觉得这么好的一个家，你冯建民到底是想要啥？这个家也迟早让你彻底毁完……

当冯建民晚上回到家，打开客厅的灯，才看到在沙发上早已死去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