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菜厂外飘荡一股酱香味儿，出入的大多是有点年纪的中年人，青年人并不多。

许淑娟穿着蓝色工装，白帽子把头发包得严严实实，推着自行车脚步匆匆，一出厂，就准备蹬上车。

刚好有个大姨在后头招呼了她一声，让她下午可以晚半小时再来上班。

“同志，你好，能耽误你五分钟吗？”谢泷西原本准备挨个打听的，闻言赶紧上前，站到许淑娟面前。

许淑娟看着谢泷西，眉头微微皱起来，“你是谁？找我干什么?你是陈平伟外头那个？”

但下一秒，许淑娟就自己否认了，“就你这条件，陈平伟烧高香也求不到，有话你快说，我着急回去奶孩子。”

说着话，许淑娟主动把车推到了厂围墙边上。

“我是沪市电材厂的，这是我的工作证和介绍信，我是趁着来京市来差的机会，来查梁靖乾的事儿，能找到你，是顺着唐晓晴找过来的。”谢泷西长话短说。

许淑娟本来一脸无所谓，着急回家，又怕谢泷西有什么急事的表情。

闻言表情一顿，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梁靖乾得到过两次工农兵大学的机会，唐晓晴的死跟这次机会离得太近了，我们觉得有蹊跷。”谢泷西继续开口，语速快声音低，但许淑娟一个字没漏。

她看着谢泷西，隔了好一会，才问，“你去过唐家了？”

谢泷西点头，许淑娟又是一阵沉默，突然她握紧车龙头，推着车就走，谢泷西慢了半拍，愣了几秒，正准备扭头去追的时候。

许淑娟扭过头来，“你不是想知道晓晴的事吗？五分钟可说不完，先跟我回家吧。”

谢泷西忙跟上。

许淑娟婆家在另一片平房区，还没进屋，就已经听到了孩子的哭叫声，许淑娟忙推着车子飞奔回去，谢泷西跟在她后头，时不时帮她抬车过门槛过台阶。

到家门口，连车都来不及停稳，就冲进屋哄孩子。

谢泷西帮着把车停稳锁好，才跟着进去，屋子很小，是大杂院角落里的一间，因为有孩子，看着也很乱，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看到许淑娟在喂孩子，谢泷西出了屋，在门口站着。

刚站出去没五分钟，就有个老头背着手过来，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上台阶就准备撩帘子进屋，谢泷西本来站在窗棂子下头的，见状一个健步冲过去，把人拉住了。

“您哪位啊，我回自己家您这干嘛呢？”老头都愣了，特不理解地看着谢泷西，不明白她打哪冒出来的。

家？

谢泷西眉头紧皱，“淑娟姐在里头奶孩子，您不方便进去。”

自己家也不行。

老头不乐意了，“什么方便不方便？笑话，我看自己孙女，有个屁的不方便。”

说着，还是想抽手进屋去。

谢泷西干脆挡在门口，“你孙女哭的时候你怎么不看孩子？你要是说耳朵聋了，倒是能理解，但你这不是好使着么。”

“你谁啊！信不信我揍你！”老头脸一板，挥手就想打谢泷西。

屋里许淑娟看着吨吨吨吨，半点不愿意放开，饿得不行的孩子，愣是背对着门口，咬着牙想着能多喂几秒是几秒。

谢泷西可不怕他，“你揍啊，我正好没有动手的理由呢，您先。”

说着，谢泷西做了个请的姿式，“我这人没什么素质教养，没不打老人的习惯，您先。”

老头一下还真叫谢泷西给唬住了，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谢泷西颤颤巍巍点了好几下，最后拂袖子离开。

“哟，老陈头，吃亏啦，这可不像您啊，咋叫个黄毛丫头给欺负了，您儿媳妇的娘家亲戚？长得俊，脾气也怪爆的呢。”在外头吃饭的邻居对着老头打趣。

老头啐了对方一口，回头又冲谢泷西啐了一口，气呼呼地离开。

那碎嘴邻居还想跟谢泷西搭话，结果视线根本就对不上，想开口招呼一声吧，又怕家里婆娘干仗。

只好默默注意着陈家的动静，心里猜测着这是闹的哪出。

一直等到孩子完全吃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在妈妈怀里玩的时候，许淑娟才叫谢泷西进去。

炕已经叫她清出个能坐人的地方了。

“让你看笑话了，看你样子挺年轻的，听姐一句劝，以后找人家，一定要擦亮眼睛，男的和他的父母，结婚前都可会装了。”许淑娟说这话时，表情平淡又麻木，只低头看女儿时，眼里才有亮光。

说完，她又自嘲一笑，“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冲着陈家的工作结的婚，自然也没脸求别的。”

谢泷西想起那个街道小酱菜厂，又想了想刚刚那个老头，默默垂下眼。

“说正事吧，你为什么会觉得晓晴的死，跟梁靖乾有关，他们在兵团，可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人。”许淑娟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

“梁靖乾可是我们连的标兵，能文会武，既受领导赏识，又受其他知青信重，唐晓晴文静内向，除了长得漂亮点，别的哪哪都配不上梁靖乾，从来没有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谢泷西听到文静、内向、漂亮四个词语，心口就难受。

上辈子在黔省的时候，最先出事的，就是文静、内向、漂亮的女孩子，这年头还没有计划生育，重男轻女是传承了千年的旧俗，女孩子们通常只要一点点好，就容易被哄走。

哪怕是唐家这种珍视女孩的家庭，周边环境，某些封建教条，依旧捆绑束缚着她们。

上辈子谢泷西同样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所幸她只是漂亮，文静和内向跟她沾不上边，她不光能保护自己，还能团结起其他女知青自卫。

但她一个人，又能护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