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夕阳西落。

青羊宫的正殿里。

伏辰按下了等号键，然后将计算器上的数目怼到游方面前，面露笑容：

“游道友，因为这次切磋而打碎的灯盏碗碟、家具器物、还有场地的修缮费用，一共是这个数，你是刷卡、现金还是支付宝呢？”

“……”

“就支付宝吧。”

“叮！支付宝到账，十一万七千八百六十八元！”

游方扫了下二维码、付掉了债款，眼中闪过一抹肉痛：

“这下行了吧？”

“嗯，晚饭应该准备好了，三位吃过饭再走吧。”说着，伏辰便伸手作“请”、率先抬脚，引三人去往了饭堂。

而来到饭堂门口、看见其中摆好的饭菜，三人都对视了一眼，都面露难色。

虽说……

他们都对全真派的清修之道素有耳闻，也知道他们不食荤腥、饭菜寡淡，此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当他们看见这桌上的清汤寡水时，所有的心理准备也随之崩溃，作为川渝之人，三人都是无辣不欢的重口味，看着这些饭菜，属实是下不了嘴。

“那个……”

片刻，洪斌实在是忍不了了，就准备出声询问。

而这时候：

“这里有酸辣口的泡菜，是专门为访客准备的，你们如果需要就自取便是。”

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窘迫，伏辰直接拿来了三叠泡菜，摆在了他们面前。

“……”

“得救了！”

一时间，同一道呼喊在三人心底浮起，随后三人同时伸手，拿过了泡菜碟子！

接着……

他们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生怕泡菜掉了，随即拿过一旁盛好的白粥喝了一口，又将泡菜……放进了嘴中！

嗯！

顶得住！

……

……

饭后。

游方三人并没有急着走，而是与伏辰道士一同、坐在了山门前的台阶上，齐齐抬头，仰望着星空。

当然，唐英杰由于心中揣着事儿，并没有办法像其他三人那样放松，他自顾自地看在山门边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双手环抱着。

今天的天气很好。

天上也没有积攒云朵。

星星很亮、月亮很圆，游方看去，仿佛似曾相识似的。

而在他的身旁，洪斌似是有心事，一改往日的豪爽，显得扭扭捏捏……

伏辰则依然是面带微笑、认真观望，似是想将这片星空、都揽入眼中。

四人一时无话、尽皆沉默，每一个的心中都在想着不同的事情、陷入到自己的世界中。

而半晌过后，四人里最为放松的伏辰突然开口：

“游道友，我能问问你，你为何想要以游历的方式……来修行么？”

说起来，自从在正殿里听游方与师父闲聊、得知了他的打算后，伏辰的心中便有疑惑。

他很有天赋，但也并非万事都能想通，尤其是在全真派这么一个主张出世的门派里、自幼接受着“清净无为、不染尘土”的理念，便更让他无法理解了。

“因为在我看来，这才是修行啊……”游方微微一笑，一边继续仰望、一边回应着。

“我知道你们全真派的主张，也并不觉得你们有什么问题，但有一点我们可以探讨，那就是……”

“你们真的能出得了世么？”

“这……”

伏辰想了想，随即一脸认真地反道：

“我们远离凡尘、不主动沾染因果、清净己心、无为而为，难道还不算是出世么？”

“任山下天翻地覆，我山门依旧，观中师兄弟皆只是一心求道、只求飞升，难道还不是出世么？”

而面对他的反问，游方却笑了，他发现，身旁的这个家伙虽然在很多时候都表现得高深莫测，但在出世入世这一点的认知上，却是相当单纯的。

也难怪，听老道长讲，这家伙似乎是从小就被收入了山门、一直在山上清修，对于这凡尘世俗只有个基本的认知，从没有真正走出去过。

于是乎，游方决定给他补上一课：

“既然如此，那我再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仔细想想，不用着急回复……”

“你可以想想，到底何为‘世’，是山下的滚滚红尘，还是这大千世界、万事万物？”

“如果只是滚滚红尘，那你又怎么能确定，这山下的是红尘，这山上……就不是呢？”

“如果是大千世界，那你本就只能身在其中，天地悠悠无门无路，又何谈一个‘出’？”

“当然了，我这一说法或许有些诡辩，不管你想得通还是想不通，都可以暂时放下……”

“但有一点是你们全真龙门无法回避的，那就是龙门派的创立者丘处机前辈，本就是先在滚滚红尘里趟了一身泥土，后又洗尽铅华，才悟得大道之妙的！”

“所以说，这山下红尘之世，如果你从未进过……又何谈出呢？”

“这……”

“……”

听完了游方的这一番话，伏辰先是一愣，随即张口想要辩驳，却发现……

自己如何都开不了口。

接着，在仔细思索后、他陷入了沉默，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中……

闪烁起了光泽。

从未有过的光泽。

又是半晌，伏辰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有，随即眨了眨眼睛，像游方建议的那样……

暂时放下了。

接着，他又看向游方，面露好奇之色：

“所以，游道友，你是为了真正的‘出世’，才选择修行游历的么？”

“出世？”

“呵呵……”

听到这个问题，游方再度笑了，笑容灿烂、神情放松，然后……轻轻摇头。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的境界没有你们那么高，我也实在是不喜欢你们这样的清修，要是把我成天关在山上，那可就太闷了……”

他调侃着。

“对我而言，还是这滚滚红尘更适合我，我能在其中看到千千万万未曾见过的景色，就像这漫天星斗般、一颗颗地收集起来……”

“去点亮我的夜空！”

而说到这里……

游方突然哽咽了。

因为他发现……

这话似乎有些耳熟？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的那个星夜，那晚的星空也是这样的，只是对面之人……

“呼……”

游方长舒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了腿边的骨灰盒上，微笑着说了一句：

“有个很重要的人曾经告诉过我……”

“星空难得，不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