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赵薇妍的病房里，先后来了几波人。

最早的那一批，自然是许宁川，不过他已经回去了。

早餐之后，赵薇熙也过来了，说实话赵薇妍还有点惊讶的。

她们之间的状态有些微妙，赵薇熙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也没主动跟赵薇妍说话。

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拿出水果刀给赵薇妍削苹果。

当皮被削掉的苹果洗好，递到嘴边的时候，赵薇妍有种不正常的感觉。

她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姐姐。”

赵薇妍脸一僵，淡淡嗯了一声没事。

赵薇妍喀嚓喀嚓小口咬着苹果的事情，让她回想起一些事。

其实小时候，她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僵。

赵薇妍出生的时候，赵薇熙是知道的，那时候还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趴在赵呈忠的膝盖上，妹妹长妹妹短地叫着。

改变是她五岁之后。

应该说是六岁半开始。

一年的空窗期，因为赵薇熙被人拐子抱走过，将她卖给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妻。

那对于赵薇熙来说，不见得是什么好的经历，因而再度被赵呈忠找到，无论他怎么问，赵薇熙也绝口不提那一年半的经历。

尚在襁褓里的妹妹长大了，两岁了。

她记得自己回家的时候，穿着很丑很大的过时衣服，而赵薇妍被保姆抱在怀里，两岁的小娃娃已经留起了长发，扎着小辫子，身上的衣服很漂亮。

那一刻，两相比较，感觉妹妹是云朵，自己是泥土。

突然衍生出来的自卑在潜移默化过程中，变成对赵薇妍的厌恶。

小时候的赵薇妍也不是长大那样的，会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叫姐姐。

有时候她闯了祸，还会压低声音威胁赵薇妍背黑锅。

那些记忆很久远，眼看着二十年都要过去了。

没想到在赵薇妍用这样的语气叫了一句姐姐之后，全都又想起来了。

“我去一趟洗手间，你有什么事的话，叫我就好了。”赵薇熙起身，床上的赵薇妍听到一直移开的声音。

“哦，好的。”

赵薇熙走了，脚步声慢慢变远，直到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她跟彤彤继续玩，这一次，彤彤给赵薇妍讲故事。

小丫头总是忘词，得赵薇妍提醒着，让她哭笑不得。

“大狼对小狼说……”

赵薇妍纠正，“不对不对，这里你已经讲过了，它们不是已经出门了吗？”

“哦，好的妈咪。”

故事磕磕盼盼地讲完了，洗手间的赵薇熙也出来了，语气依然冷淡。

她瞟了彤彤一眼，“不是要开始上学了吗？讲什么故事？书包里带了书吧？拿出来。”

说话的时候，带上了一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命令式。

赵薇妍闻言小鸡啄米地点头，但是想到自己此刻不该做出这个动作——彤彤她都不记得了，关于上学这种小事，她怎么能记得？

立马停住点头的动作。

幸好床边的一大一小都没有注意她。

——————

教彤彤拼音，才学了三四个，门又被敲响了。

人还没有出现，声音就传到耳里了。

赵薇妍听出这是楚乔乔和秦悦儿，一个翘课一个翘班，特地过来看她。

“薇妍你怎么那么不走运？哎呦，周末我要去平安寺，我给你求个附身符，到时候你随身带着，消灾，听说那边的符可灵了。”楚乔乔的手搭在病床上，关心十足。

“你们聊吧，我出去一下。”赵薇熙说着就走了。

病房里顿时剩下三个女人，以及一个小豆丁。

秦悦儿见到彤彤，被萌化了，看着赵薇妍，又给小丫头补了一个见面礼。

上次在赵家见到的时候，她都被吓得个半死，哪有准备什么见面礼？

楚乔乔：“哎，你的伤怎样了？要多久才能好？怎么好端端的出车祸啊？”

秦悦儿：“褚家那边怎么说？有过来看你吧？我也没想到褚擎天看着这么靠谱的人，居然做了一件这么不靠谱的事。”

她们两人对此都唏嘘不已。

再提起退婚的事情，赵薇妍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倒是不知道褚老的情况如何，还有景煜。

“不知道，看医生怎么说。”赵薇妍保守起见，不胡乱开口。

“饿了吗？这样吧，悦儿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下去打包点吃的。”

赵薇妍忙叫住楚乔乔，“别忙活啊，饭已经送过来了，保温盒里面。”

秦悦儿自告奋勇，将里面的食物都倒了出来，一看发现都是清粥小菜。

“哦，因为刚刚手术完不久，最近都要吃清淡的东西。”

赵薇妍费劲心思坐起来，让她们把碗端到自己手上。

彤彤则被楚乔乔抱着喂饭。

她捧着碗，刚刚用勺子勺了两口，病房门突然开了。

“许师兄！”秦悦儿惊讶地叫了一声。

而叫完，她隐隐撇了撇嘴。

对许宁川的印象，秦悦儿停留在几个月前失踪的项链事件上，即便最后证明赵薇妍无罪，她对许宁川的印象可谓是一落千丈了。

秦悦儿的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许宁川却没多看她一眼，大步走了进来。

他站在赵薇妍的旁边，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认得出她们两个吗？”

依然不死心地问。

赵薇妍本想说认得。

可是如果单纯地装不认识许宁川和彤彤，太刻意。

在话要出口之前，她忙改口。“妈妈说这是我的朋友。”

“只有你妈妈告诉你的，你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许宁川拧紧眉，感觉一阵无力。

看来，她的失忆针不只是他，而是一个时段。

他不免猜测，是不是从五年前遇到他开始，她的记忆就出现了断裂层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赵薇妍摇头，“不知道。”

秦悦儿和楚乔乔花容失色，“不是吧薇妍，你失忆了？”

“额，对不起。”

“刚才你没有提，我压根不知道！”

赵薇妍：“你们来之前，我妈就有对我说起你们了。”假意掩饰。

“竟然失忆了，我以为这种桥段只有电视上才会出现。”楚乔乔悻悻地说。

还有

，刚才薇妍的表现好像还挺正常的啊。

秦悦儿的震惊程度跟她不相上下，但是她很快接受了过来。“哦，我有一个亲戚倒是出现过这种症状。”

许宁川听到她这么说，心里的大石不停下沉。

不止赵薇妍得了这种毛病。

“那他最后有恢复记忆吗？”他忍不住问。

秦悦儿估计被忘记的对象，还包括面前的许宁川，心里有一阵幸灾乐祸，叫你以前那么横，现在活该了吧。

“似乎几个月之后还是一年之后想起来了吧。”她用一种很敷衍的语气说。

看到许宁川的眼底闪过一道光亮，心存使坏的秦悦儿又开始泼冷水。

“不过如果是痛苦的记忆的话，我个人觉得还是不要想起来得比较好。毕竟是因为受到创伤，病患才会选择性地遗忘这段记忆。”

赵薇妍心里忍不住为秦悦儿拍手称快了，这种神一样的对手，在这里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啊！

秦悦儿虽然没有严明，但不妨碍许宁川理解清楚。

“是怎么想起来的？”对于这段记忆如何，他闭口不谈，而话里的意思，却是要赵薇妍记起来的。

许宁川确实是这样想的，必须要赵薇妍想起来，那些过去不是无关紧要。

即便夹着仇恨和误会，他也不希望她就这么缺失了，那是不完整的。

而他没有把握，没了过去感情的赵薇妍，还会不会喜欢上他。

“我也不太清楚。”秦悦儿无辜摇头。

“麻烦你去问问，或者你给我他的联系方式。”

他不介意亲自去。

“那我问问吧。”

————————

赵薇妍感觉手里的碗一空，“谁抢我的粥！”

她忍不住高声喊了一句。

这话一出口，另外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似乎还有哪里不对。

许宁川捧着碗，将她的勺子也抢了过来，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是我！”

“我喂你。”他不由分说将勺起粥，递到赵薇妍的唇边。

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有些干燥，赵薇妍抿着，不配合。

“听话，你不吃是对你的胃过不去，到时候伤口愈合得更慢。”

“不用你管。”赵薇妍心道也只有他才敢这么放肆又霸道。

以为医院是他家开的么？

她也是有骨气的人。

“你如果非要喂，那我不吃了。”赵薇妍坚决地说。

楚乔乔拍了拍彤彤的后背，站起来，表情为难。

“你们来吧，小心点。”许宁川没有来硬的，但是也没有将碗递回给赵薇妍。

“粥还有点烫，稍微把握一下温度，别洒出来了。”在秦悦儿接过碗的时候，他又叮嘱了一句。

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又觉得自己没这个立场。

“哦，好的，许师兄。”

赵薇妍感觉自己彻底成了一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

她脸色不太好，不过还是配合着秦悦儿，将午餐解决了。

许宁川一直在旁边看着，彤彤也不要楚乔乔了，窝在他的怀里，指挥着赵薇妍要乖乖听话。

她们没有离开，许宁川瞟了她们一眼，弯下腰，低声问：“要去洗手间吗？”

赵薇妍脸色通红，“不用，你为什么又来了？我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她其实有些内急，刚才不好意思跟她们说，但是让许宁川抱着她去上洗手间，天呐，杀了她吧。

“今天上午去过了？”

“你烦不烦，人家上不上洗手间都管，有病啊？”赵薇妍的脸色火辣辣的痛。

她是二十四岁，不是四岁，旁边还有几个人！

“你现在是病患，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许宁川安抚地说。

站在她的立场，想想也挺尴尬的，偏偏她又是个爱面子的小女生。

“你们要不要先回去？”没法说动赵薇妍，他将主意打在旁边两个探病的人身上。

楚乔乔想说不的，但是许宁川的那什么眼神，带着一丝震慑力。

她悻悻道：“那薇妍，我们先回去了，你保重，星期六下午我来看你。”

她估计这两人是擦出火花了，许宁川还真有种霸道总裁的潜质，楚乔乔在心里YY地想。

“谢谢。”许宁川矜贵地点了点头，慢慢呼出一口浊气。

“好，那麻烦你们了。”赵薇妍绷着脸。

楚乔乔说不用，然后拉着秦悦儿的手，一前一后地走出病房。

压低的声音顿时恢复了正常分贝，刚巧赵母回来，楚乔乔跟她寒暄了几句，因为刚才没问清楚具体的情况，这下借由赵母的口打探。

“妍妍，她现在眼睛不能看了，记忆也出现了问题，这不是戳我心窝吗？”

两人大惊，甚至没有注意赵薇妍的眼睛。

怪不得许宁川非要抢过碗。

想起来一阵后怕。

赵母提着一些日常用品回来，开了门，发觉自己的外孙女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儿童漫画，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其实四岁的孩子，并不是很明白所谓的失忆。

“外婆！”小丫头看到她，甜甜一笑，从椅子上跳下来。

赵母在病床上没看到赵薇妍，却在洗手间听到赵薇妍的声音。

含着愤怒的那种。

“许宁川，你放开我！”

“一会儿我自然会放开你，你确定你不会撞到什么？”男人的声音低沉冷静，一点儿也不像昨天失控的样子。

“你这个神经病！流氓，无赖，变态！”赵薇妍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到后面，多了一丝哭腔。

赵母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不会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她下意识将彤彤藏到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里面传来嘘嘘的一阵水声，刚要打开门，没想到门先一步被打开了。

眼角的余光瞄到赵薇妍坐在马桶上，而许宁川一脸冷肃，跟她对视一眼。

赵母注意到他面无表情，但是耳根有点红。

她假笑，“原来是抱妍妍来上洗手间啊，那妍妍你在里面好好呆着，什么时候要出来了，跟我说一声。”

赵薇妍“……”

妈你真的够了，还想我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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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薇妍出来的时候，赵母正在跟许宁川寒暄，说得还挺开

心的样子。

听到开门声，赵母扭头，看到赵薇妍，大呼小叫。“妍妍，怎么不吱声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绊倒了怎么办？”

说话间，已经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扶着赵薇妍。

“脚有力吗？能走吗？”她腿上也有些擦伤。

“伯母，我抱她回去。”

“谁要你抱……啊……”赵薇妍的话没说完，被许宁川一个毫无预警的动作吓到了，尖叫声不绝于耳。

“你知道病房长什么样？你能摸到病床？你不怕如果自己中途摔倒，伤口更严重？”

“还有，伯母也很瘦，扶着你有点吃力。”许宁川一一辩解。

他的手，一个拖着赵薇妍的腰，另一只则是托着她的臀部。

赵薇妍恼羞成怒，“要你管？”

“妍妍大概是不好意思呢，宁川，你还是少说两句吧。”赵母虽然是一种劝告的语气，但是隐隐带着一种打趣。

赵薇妍皱眉，妈妈这下是完全站在许宁川这边了吗？莫名其妙。

他将她放在病床上，又体贴地将被子盖到她的身上。

看着她，有点出神。

现在的赵薇妍，该用他见过的最丑的赵薇妍来形容。

但最起码，还算是活蹦乱跳的，在手术室外面等，抱着浑身是血的她的时候，许宁川一度以为她真的会没命。

彤彤坐在椅子上咯咯笑，“妈咪羞羞脸。”

赵薇妍“……”

这一大一小都是来气她的吗？

“妈，你让爸来把这个小丫头带回去，太吵了。”

病房里兵荒马乱的声音，让门外的许婧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在这里站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中午吃饭的时间，她却见许宁川开着车走了，后来从一个小助理的口中得知昨天哥哥压根没来上班，一整天！

许婧好奇他的动向，她了解许宁川对工作的认真，若非特别重要的事情，绝对不会丢下公司不管的。

但是她没想到，许宁川来的竟然是医院。

她难掩心中的震惊，没想到哥哥又跟赵薇妍搅和在一起了，他怎么能……

听到里面说要出去吃饭，许婧忙找了个位置藏起来。

门开了，而许宁川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温柔，问一个叫彤彤的小女孩要吃什么。

“听爸爸的。”

爸爸？许婧下意识皱眉。

“好，那爸爸带你去吃饭。”

这一次，她没有听漏，也亲耳听到，这个声音，属于她的哥哥。

在他们离开后，许婧呆呆地从角落里站出来，刚好看到一对背影，一大一小，小的那个被许宁川抱在怀里。

许婧的眼睛几乎是直的，因为震惊，也是因为难以置信。

她的哥哥，怎么会有一个那么大的小孩？

而这个小孩是赵薇妍家的。

许婧不笨，很快她就明白了这其中可能的关系。

难道这是赵薇妍偷偷生的，哥哥的孩子？

她扶着墙壁，对于这个认知，难以接受。

她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气。

病房的门突然开了，一瞬间，她无所遁形，跟出来的赵母大眼瞪小眼。

赵母见是个不认识的，问她：“你是妍妍的朋友？”

许婧摇头，她跟赵薇妍怎么可能是朋友？

闻言，赵母没多看他，而是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没想到已经走了，我还想说把这个笔记本还给他呢。”

许婧知道她说的是刚刚离开的哥哥。

笔记本，看得她眼睛发光，问：“是交给刚才那个人吗？我可以代交。”

赵母防备地看着她，“小姐，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许宁川，他是我哥，我是他妹妹。”许婧忍不住说。

她知道这本日记本，是在许宁川高一的时候，这是爸爸特地给他买的。

她也知道许宁川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是从来无法知道他在里面表达了什么内容。

正是因为这份好奇，许婧才胆大地提出这种要求。

赵母不是个傻的，她将笔记本抱在怀里，看许婧的眼神像看小偷。“我不认识你，还是那句话，我也不相信你，再见。”

病房的门“啪”的一下被关上，许婧因为生气而扭曲的脸被彻底阻隔。

“妈，跟谁说了那么久？”赵薇妍随口问了一句。

“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不用理会。我给你的脖子上点药，你别乱动！”

许婧失魂落魄地准备回去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嘟嘟震动。

许老太太问候的电话打了过来，关心女儿在新环境的情况。

“婧婧，新工作怎样？习惯吗？其他员工不会欺负你吧？好不好相处？”问得面面俱到。

许婧的脑袋里还是许宁川有女儿这件事，听到老太太的关心，此刻心里还是难受异常。

“嗯，还好。”她敷衍地回答，出了电梯。

在医院隔壁的一家餐厅看到了许宁川和赵若彤，因为是玻璃窗的，他们的互动全都被许婧看得个清楚。

她看到自己的哥哥拿勺子喂那哥小孩吃饭，看到他笑了，一切的一切都让许婧疯狂。

那不该出现在哥哥的身上！

“婧婧，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刚才都糊弄我呢？不会是那些新同事全都欺负你吧？”

许婧扯了扯嘴角，冷静和理智消失得彻底。

她没有冲过去，因为她不是许老太太，只是一个妹妹，没有资格对着哥哥指指点点。

但她很肯定的是，母亲很厌恶赵薇妍，甚至会包括这个孩子。

许婧走过人行道，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个窗口的方向。

“妈，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又看到了什么吗？你肯定不会知道，我今天发现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许婧握着手机，一边说，一边冷笑。

许老太太从她的语气里面听出不对劲，忙问是什么。

“呵呵，我在市医院，看到哥哥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小孩叫他爸爸，而他对那个小孩，也自称爸爸。”

“什么？”许老太太大惊。

“而且，这个小孩还是哥哥从赵薇妍的病房里抱出来的，应该是赵薇妍的女儿。”她又加了一句。

听到电话那端，许老太太大吼了一句“岂有此理”。

“你说在哪里来着？市医院，哪个病房？你别乱动，我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