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马车夫
作者:庄程 | 分类: | 字数:92.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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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在钢丝上一晃动就危险了
这样沉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11月底。
这天上班后,李主任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愚同,叫你来时是为修志的,现在这事定下了,局里决定由办公室牵头,别的部门参与,最后研究了下,成立个办公室,从进校,教研室各抽一名同志,由你负责先做这事,人还算办公室的人,只你今后专门搞修志。今天要腾一间房做办公室,你也准备下你手头的事,暂时给宝林交代一下,过会儿我在办公室给大家说说。
愚同知道对于工作上的事,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点了头,说行。
而后主任在办公室给大家讲了工作变动的事,过后还加一句,陈丽是修志办的资料员,协助修志办做好资料收集。这就让宝亮去腾房子,让愚同交接工作。他说,办公室收拾好后,你先拟一个修志的方案,主要把组织机构,人员组成,分工,修志时段,各股室配合的任务理理,愚同应了声。主任就走了。
办公室上午就腾好了,又搬了几台旧电脑,愚同就把工作一交接搬过去了。
选调的同志还未到,一个人坐在这间小办公室,愚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知道自己是被边缘化了,看来自己半年多在办公室的工作没有得到完全认可。但从这个安排看,又不像对自己不用,还把修志这事让自己负责,只是愚同知道这是要锻炼自己,还是把自己晾一晾?不论怎样,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自己能做的就是先把手头的事做好,就想着怎么拟那个修志方案。
两名抽调的同志是第二天到的,他们虽是抽调,但也都原来在事业单位,远不像从基层来的同志,而且看样子对这样的抽调很不满意。
愚同能想来对这样的工作教研室、进校,不会把岗位重要的同志派来,能来的多在单位无足轻重。一个人在单位能无足轻重,并不等于他不重要,可能也不能干,但绝对是有后台的,虽这后台不太硬,但也不会任人摆布。所以愚同知道说是自己负责,太多的事要自己亲力亲为的。
果然一天时间了,他们也没把自己的东西搬来,没有安心在这上班。
当然也刚开始,别说他们,连愚同都不知自己从哪块着手。只把方案拟好后拿给主任看,主任倒看得认真,把组织机构改了好多,而且弄成两个层次,一个是编纂委员会,一个才是编辑领导小组,改好后,愚同就又修改给主任。主任要多打几份,让愚同先送各股室,让各股室对自己所承担的任务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让愚同再修改。于是愚同就去做了,本想叫另两名同志送方案的,想想还是自己去了。
自己送的目的是还想当面听听一些股室的意见,想见见吴股长。
虽然中秋节也到吴股长家去了,可来到办公室后,见面的次数倒底少了,只是内心深处对吴股长的亲近还在。但那天到普教股后,吴股长表情却严肃,只说放那儿,他看看再说。愚同本想说些什么,想想也算了。到人事股和监察室时更是,大家都很平静,没有人想同他说话的样子,愚同就有些讪讪地退了出来。回到修志办,心里也就有莫名的苦涩,却又不知跟谁说,只能埋头自己的事。
在修志办呆一段时间后,愚同越来越体会到那种微妙的差异。别的不说,自己知道的事越来越少,好多事下面老师都传开了,自己才知道。而所谓权力的一个表现就是对信息,特别是核心信息的掌握上。不让你知道,你没必要知道,也就在无形中将你弱化了。
另一个就是同基层的联系少了,你没什么业务需要同基层联系的,而只有联系才能形成关系,形成影响力,没有联系就没有影响力,也就没有什么权力了。你既不找别人,别人也没什么事找你,你就孤孤地每天与一堆文字打交道。愚同能感到一种莫名的枯燥与乏味,在这种枯燥与乏味中,你越来越觉得你的不重要,你的无足轻重。一周如果没什么事要到办公室去,要给李主任汇报,愚同一周就很少见到主任。
刚开始自己还到办公室签到,后来主任说他们不必了,就在修志办签。可修志办也就自己签,另两名同志想起来了签一下,想不起来就也不签,三天两头回自己原单位,修志办更多的时候,也就他一个人。愚同知道自己是真正的被边缘化了。
然而,愚同最苦恼的是在这个局里自己连个想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机关里依旧很忙,每个领导忙,每个干事忙,不停地开会,检查,组织活动,但这些同自己都没关系。大家见了他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愚同知道在别人心里自己是很轻的。偶尔也会到别的办公室串门,但看大家都忙着,自己也就知趣地走开。
但自己终究还算机关的人,搞活动有自己,发点小福利有自己,当然值班也有自己。那天周末轮到自己值班,整个机关很静,自己在办公室待了呆有些无聊,就到门房同一个姓文的门卫老师闲聊。
自己先前也算办公室的人,门房归办公室管,也与文老师熟些。自己发了烟,文老师接了,自己问文老师还有几年退休,文老师说还有四年。自己又问在这几年了?怎么当初想着来这儿?文老师说也快四年了,来机关也算进城了。
文老师又问他的情况,愚同就说了,文老师倒说,好,年轻人好好干,要珍惜来机关的机会呀!愚同说,其实我不太适合机关的,与人又不太会相处,来了也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还不如回去教书。
文老师一笑说,年轻人可别这么想,能进这大楼就不简单了,多少人想进进不了。来,我这还有一包好烟,你抽一根。说着取出一根中华烟递给他。愚同一笑,问,怎还有这么好的烟?文老师说人送的。愚同说你混得不错,都有人送中华烟。文老师说,什么不错,就一个看门的。那日,一个人找局长几次来都找不见,就进来问我,我说局长出去开会了,人不在,你可以等等。那人说他不认识局长,就进来了也不知的。我说你就在这儿等,来了我跟你说。那人就说好,局长来后我给他指了下,他就跟去了,办完事下来非给我一包烟。
愚同一听说,你可别说,你在门口,人每日在或不在你都知道,这也算个信息,你掌握这信息也重要的。再说你也人好,要给办事的人行个方便也容易,虽是个门卫倒比我现在好,我有时一周也见不了局长一面。
文老师说,怎么觉得不舒服?我听说让你修志去了,这也好事。那是历史,人干那么多事,还不就是想留下些什么,这都由你呀,还说你不重要?愚同说,文老师,你也在机关几年了,还这么取笑我,这哪能由我。
文老师说,你要这么想也就由不了你了,你修志总比我看门好吧。我刚来会也觉得一个教师来看门会让人瞧不起的,可干着干着,你觉得重要了也就重要了。机关的事看着是重要的事了,责任也就大了。要说能把别人认为不重要的事干好,变得重要才是本事呀!小李,这机关生活是走钢丝的活,要多留心。我也几年了,看都看会了,你还是时间短,好好干事,没事了与人多走动些,我听小田说你材料写得挺好的。
愚同说好什么呀,也才学着写。文老师说,别心急,慢慢熬,别晃动,在钢丝上一晃动就危险了。我看你也实诚,有些事慢慢琢磨,你不看大家都很谨慎吗?愚同没说话,点了点头。
修志时间是从76年到2000年,共25年时间,要把关东教育的方方面面都融进去,要列出这25年的大事纪要,从教育管理,组织机构到教师队伍,再就是学前教育,小学教育,初中教育,高中教育,职业教育,民办教育到成人教育。还有教育科研,招生考试,教育经费,基础建设,人物等方面去描述这25年的变化。
这需要自己了解多少事呀,光各类档案翻阅起来就是个极大的工程,也会让自己对这20年的教育发展有更多的认识。想想这些,愚同也觉得这是件有意义的事,虽不似文老师说的由自己来写,但多少事已成了过去不说,光这领导不知换了多少,要把这理清就是件极不易的事。在那么多的人事变迁中,自己能把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人事找出来,记下来,也算对后人一个交代,自己是得静下心来做这些的。
想想任何历史不过就是人、事两件事,人是第一位的,自己先要把人弄清楚,再来理事。
愚同就开始这样理着工作头绪,慢慢把自己融进修志工作中来。随着越来越投入,倒是越理心里越亮堂,觉着修志这事越有意义。
有时为一个镇校的领导变迁不太清楚,又查不到文件记载,自己就打电话,可电话上有时又说不清,有些镇校就叫自己下去。愚同下了几个镇校,一旦了解起来,会牵扯到许多人事,会找来不少的老教师,甚至老领导一起回忆。而在说到具体的任职时限就更复杂,特别有不少退了休的领导亲自跑来给自己说他们的情况,当年虽没有发文,却已叫他负责了,是在他负责一年后才发的文。还有虽然某某是校长,可由于犯了错,让局里停职了,又没有发文免,他就负责了整整两年,学生的毕业证上都盖的是他的章。
慢慢进入到这些过往的人事,进入到工作后,愚同的心反而静多了,与下面镇校的联系也多了,而且愚同发现大家似乎比自己更在意这些,也乐意给自己讲过去的陈年旧事,对自己也客气。
有时下校几天是走哪吃哪住哪。在那样的行走中,愚同知道走在钢丝上要不晃,最要紧的是专注,专注一件事了,这件事就重要了。修志的事往小里说,就是一堆记录的文字工作,往大里讲则是为这二十五年修一部教育史,自己也是修史的人了。
元旦前丽丽的孩子满月,她给自己打了电话。愚同情绪也好,给明侠说时她也想去,也能抽出时间。那天自己就与连舟,明侠一起到市上参加丽丽孩子的满月宴。在满月宴上也见了莫船,春华他们,只是大家不好多聊。可愚同看着大家都平静了许多,知道每个人面对生活的锤打都在寻找着自己的方向。
他们问起自己时,愚同倒也实说了自己正在修志,整天同文字,档案打交道。大家就说你真能静下心来,只也没多聊,就各自走了。
完后,自己陪肖明侠逛了几个大商场,买了些东西才回来。回来后连舟倒叫他再聊聊,说他自己也算请了一天假的。愚同就出来,连舟问,你真修志去了?
愚同说,这还有假。连舟问,不是在办公室好好的么?愚同说,我借调来就是让我干这事儿的。连舟又问,得几年时间?愚同说,说不准。连舟又问,修完呢?愚同说不知道。
连舟说,你心可真大。愚同说,不大还能怎样,我一个小人物,命运本就不在自己手里,我想当局长,你给吗?那你咋样?还好吧?连舟说,也就那样,得慢慢熬。
愚同说,能说“熬”就是说还有目标的。连舟说,也谈不上,只关中怕不是我要呆的地方吧。我还想着你好好在局里干,哪天也当领导的。愚同说,你把事想得简单了吧!我也得熬,还不知最终会呆哪儿?
连舟说,可真难熬啊,怪不得那么多人慢慢愿守着自己的小日子,可自己还笑他们。想想,或许是他们看的比咱们明白。愚同说,也许吧,不过咱们现在的熬,不也就是守着这个小日子吗?
两人倒喝了半晚上闷酒,才各自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