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兰生的恶言相向，夏春并不介怀，在明知她身份请前提下，兰生方才那般态度，给她安身立命的银钱，已然是够给她体面了。

“这便要走了吗？”林栀予叫住浑浑噩噩欲往墙边那具女尸旁走去的夏春。

“小姐！”

兰生察觉到了自家小姐动了什么心思，急忙制止。

林栀予从兜里摸出粒栗子糖，丢给兰生，“你且住嘴歇歇嗓。”

这温情纵容的一幕，又看得夏春心生羡慕，她别开眼，埋头继续往前走，生怕多看便又忍不住又上前哀求。

“她是谁？”

心善的主子声音也好听，夏春心间颤动，控制不住本能迅速抬头。

心善的主子面容更加慈善，视线随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催动了忍了又忍的泪水，心口泛疼。

夏春哽咽道：“她是我姐姐，因不愿被卖进满庭芳伺候，被…打死了。”

这满庭芳清倌儿的日子苦，妓子的日子更苦，可他们都比不上为奴为婢的日子艰难。

清倌卖艺，妓子卖身，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分成的银子可拿，奴婢不一样。

伺候人是她们的主职，但在人前现身，免不了会被宾客看上，便连护卫小厮也能随便欺身享用，比畜生还不如。

且满庭芳定的是死契，一经过手，哪怕死了也是满庭芳的鬼，死后被拉去给穷苦乞丐配婚的大有人在，只要出得起银子。

也正因如此，兰生为姐妹二人赎身，花了一笔巨款，林栀予先前丢给她嫌沉的钱袋子，已经空空如也。

林栀予知道兰生此举，是看着姐妹二人，想到了她与润书。

刚来侯府那段时日，兰生常犯错，是润书一点点教她，将她当亲妹妹对待，润书是走了错路，可从未亏待过兰生。

林栀予看着几步之外瘦弱的小丫头，“你想跟我回去？”

“小姐不可！”

兰生知道自家小姐必是听到了刚才她与夏春的话，她也同情夏春的遭遇，可夏春来历不明，初次见面，底细不知，如何能带回府中？

万一是心怀不轨的细作呢？又或者是杀手——

“兰生，无碍的。”

这是林栀予今日第二次对兰生说‘无碍’，暖如灿阳的笑容抚平了兰生急切的心绪。

“将她带回府中去吧。”她说。

“如今世道艰难，她一孩子初来乍到，如何活下去？”

算算年纪，夏春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岁，本该在父母膝下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因天子无能，战火连年，早早尝遍了苦难辛酸。

兰生皱着眉，看向夏春的眼神凶狠又复杂。

林栀予慢慢往墙角边那具女尸身旁走去，女尸死状凄惨，仅看头上血淋淋的伤口，也知她这一路上遭受了多少罪。

“你就算给她银子，她也守不住，免不了还会落入虎口，至于嫁人，男人从来都不是女子的依靠。”

前世，夏春是在兰生身死后才被萧玹带来到她身边的。

那时她身受活人蛊折磨，林沈两家覆灭，润书、兰生相继离世，沉重的打击下，一病不起。

萧玹不知从哪找来了夏春，夏春性子像极了兰生，活泼好动，却又时而兼具润书的沉稳，将她照顾的很好。

夏春身上有许多伤疤，她曾好奇问过，夏春只轻描淡写说幼时过了几年苦日子。

那些伤，想来便是在卖入满庭芳后留下的。

夏春本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此刻那仙子一般的少女站定在她身侧，她在风里嗅到干净清甜的馨香，才意识到，她在林栀予身边有了一席之地。

狂喜如浪潮席卷，心脏疯狂鼓动，夏春感恩到喜极而泣，忙跪地磕头表忠心。

“多谢小姐！谢小姐开恩！奴婢会干活！吃的也少，奴婢日后必定会将小姐当做再生父母，赴汤蹈火，尽忠尽责！”

林栀予受不起夏春如此大恩，将人搀扶起来，柔声问：“你叫什么？”

“奴婢叫阿如许，是西境安州人，去岁冬末与姐姐一同被发卖，今年已满十三岁。”

“小姐，奴婢年纪虽小，力气却很大，奴婢会赶牛，还会割草，奴婢一上午能割完一整片草场，小姐莫要嫌弃奴婢，再脏再累的活奴婢都能干！”

夏春竭力推销自己，生怕林栀予嫌弃她没用反悔。

林栀予想的却是原来夏春从前的名字叫阿如许。

重生回来后，林栀予找过她。

前世她对夏春的身世了解的并不细致，她那时病重，并没有那么多多余精力，加上人是萧玹送来的，她并没有多做怀疑追问。

事实证明，她的心大确实惊险，可也许是连上天都同情她的遭遇，送了个全心顾念她的人，给她最后的温暖。

她不能大张旗鼓无缘无故找人，她又对夏春此前的身世知之甚少，偌大北境，找一人谈何容易。

林栀予捋清个大概，本也只是想碰碰运气，不抱这么快将人找到的希望。

兰生也觉得夏春可怜。

她看着夏春瘦小的一只，惊讶不已，原来已经十三岁了吗？

看身量，她以为夏春也就十岁出头，也正是看着她年纪小，她才一时不忍才出手救人的。

林栀予目光落在地上的姐姐身上，心中遗憾，若她能在早一些就好了。

可这也许就是命。

她对夏春道：“换一个吧，换个中原人的名字，冬盈、夏春、秋苓，选一个。”

“夏春！奴婢喜欢春暖花开的时节！”

夏春毫不犹豫。

如今正值夏春交替，她迎来了新生！

命运仿佛是一条周而复始的单轨，某些节点在此刻与前世重合。

林栀予喉咙有些堵，艰涩应了声‘嗯’，“以后便跟着兰生吧。”

满庭芳雅间里，梵境正站在窗边，将巷子里主仆三人对话听得真切。

从始至终，梵境的视线都紧随着林栀予。

待主仆三人离去，雅间的重帘复又垂下，隔绝了春光与死寂。

恰逢此时，房门从外敲响。

“梵境公子，我家主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