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似乎并不意外，“梦里发生了何事？”

林栀予细细凝视着眼前的美妇人，眼前一闪而过那张失去生机灰白的脸，“不是个美梦，阿娘应当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沈氏确实知道，因着林栀予噩梦时哭诉的只言片语。

刚从岐寂山匪窝被救回来那段时间，有几日林栀予是跟着沈氏一起睡的。

起初，沈氏只当是林栀予被匪寇吓着了，入夜总坠入梦魇，她心疼又痛恨，哼唱着曲子轻哄。

可渐渐地，沈氏便觉察到了不对，噩梦的展开地点似乎并非是在岐寂山，那噩梦里有她。

凭借那哭诉，沈氏猜想在林栀予的梦中，自己可能死了，林栀予一声声道着歉，似乎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阿娘应当知道些什么。’

这话应是因着她在寿宴上警斥宋氏的那句话而来的。

仅凭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她的杳杳便料想到了这一步。

这得是何等敏锐的心思？

沈氏看着自己的女儿，秀内威外，端坐在桌前，举手投足间已有逼人的势头，不动声色步步为营，已然不是她记忆中那个莽撞卑怯的小姑娘。

她倏而心疼不已，“杳杳，你变了许多。”

该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有此变化？

林栀予莞尔一笑，这话不知多少人对她说过，阿姐昨日说这话时，同样是沈氏这般神情。

“阿娘不觉得怕吗？可会认为杳杳中了邪？”

沈氏眼中隐约含着泪，“怕什么，你是我的孩子，便是你真被什么鬼怪乱神扰了心神，做娘的也会想尽办法护你周全。”

沈氏煞有介事维护的态度令林栀予心中一暖，“什么鬼怪乱神，阿娘想多了，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阿娘，无论杳杳变成什么样，都永远是您的女儿，杳杳不会再让您失望，其他的，还请阿娘暂且莫要过问。”

沈氏是修佛之人，对命理因果颇有研究，她的杳杳……或许是遇到了机缘。

她没追问。

却知道这幕后一切与二房脱不开关系，心下凛然。

“阿娘，关于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杳杳无意隐瞒于您，但阿娘万莫往外说，哪怕是阿姐也要瞒着。”

“阿姐的心性阿娘知道，您也说她藏不住事，若被她知道你我都知晓实情，一时放松口快，忘乎所以就不好了。”

沈氏明白林栀予的顾虑，“所以你又与你阿姐瞒了为娘些何事？”

虽说知道自己不该问，可做母亲的哪能真就不担心？

哪怕是只言片语叫她安心也好。

林栀予摇头，狠心拒绝。

“阿娘，莫问了，你只记得小心最近的吃食，凡所入口，皆要出于自己人之手，其余的就算是阿姐与我送来的，也勿要食用。”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对如今的沈氏来说，太过残忍了。

这一世，她不准许任何人再来伤害她的母亲，哪怕由她来做这个恶人。

沈氏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深宅妇人，一听便抓住了重点，“你怀疑咱们身边有内鬼？”

“不，不是怀疑，是确定，至于是谁，这几日阿娘便知道了。”

沈氏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是润书。

*

寿宴上的事一出，林栀予便料到此后几日免不了要应付各方试探。

先是谢老夫人，之后是萧玹、沈氏，终于在这日午后，林栀予等来了代表二房的谢意婉。

谢意婉这次来，可谓是下了血本，带了不少贵价的好东西，不用想，多是宋氏挑选的。

谢意婉一来便道歉，声泪俱下解释她与福康公主的种种过往，表明了福康公主对她的厌恶，暗示福康公主那日对林栀予的为难是在刻意报复挑拨。

那无辜又无措的模样、做派、言辞，真真是令闻者伤心、见着落泪，不知实情的，免不了忿忿然替她抱不平。

林栀予自是也这般做了。

她为谢意婉拭着泪，说她不介意、不生气，反复重申她不会怀疑她的为人，还约好了过几日一同去踏春远游，这才堪堪止住了谢意婉决堤的眼泪。

而后便又是谢意婉替宋氏的辩解，还是谢老夫人那一套，明面上是失望斥责，实则以退为进为其脱罪，若林栀予再计较，便是她得理不饶人。

林栀予疲于应付，听得直想打瞌睡，终于待这档子事翻了篇，谢意婉又提起了萧玹。

之后的一番话，倒是让林栀予稍稍来了几分兴致。

——谢意婉竟还在劝说她疏远萧玹。

这和谢老夫人的意思相悖。

莫非谢意婉没与谢老夫人就此事通过气？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林栀予也因此意识到，二房与谢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并非她想象中那般牢固。

其实也是，过去许多年，虽说中馈之权一直握在宋氏手里，可侯府真正的说话人是谢老夫人。

便像那皇帝与东宫太子，上位者总会对继位者存有忌惮，怕他弑君夺位，而继位者则在心里巴不得上位早些驾鹤西去，大权在握。

生于富贵之家，哪那么多父慈子孝。

林栀予听得懵懵懂懂，同时又对谢意婉的观点建议表现出极为赞同的态度，诱使谢意婉说得再详细一点。

一番焦急担忧的表演下来，谢意婉丝毫未设防，竹筒倒豆般喋喋不休起来。

“万幸你如今能将我的话听进去，我还以为你会将那姓萧的当做救命恩人供起来，容不得旁人说他一句不是。”

“我早前便说过，萧玹他一定还会回来，当日在岐寂山，他必是事先知晓了你的身份才救你的，如若不然，那匪窝里那么多可怜人，他为何独独带上了你？他必定是有所图谋！”

“他可真是个机敏狡诈的，府里给他的赏赐他分毫不取，立足了清高的人设，叫人刮目相看，之后更是急流勇退，养好伤便利落离府，活像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活佛，任谁都在心里给他留了个好印象。”

“若他真真做好事不留名，我必也打心底里敬佩他，可为何在这之后他萧副将之子的身份曝了出来？而结果又是他回到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