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起码要关闭眼下这座封印之地，我估计这里撑不过几个小时了。”小丑鱼率先转开了视线。

杜正一无声地转身，像是被空白的墙壁吸引，他缓缓地眨着眼，轻轻地呼吸，几个心跳时间之后，他猛然开门走了出去。

小丑鱼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迅疾突然，急忙跟上去。杜正一的速度快的让他险些跟不上，他甚至看不清杜正一是怎么避开外面那些东西的，他不得不连续用了两次闪现才能保证离散地跟上杜正一。

杜正一穿过走廊，在几个复杂的房间之间穿行，两个房间之后再一次甩开封印兽，小丑鱼从这里才开始能靠自己的步行跟上杜正一。他们回到了一个蜂巢结构的核心区域里，站定以后他才发现杜正一原来也在微微地发喘，可见刚才快速穿行对他来说也不容易。

“很少见到你吃力的时候。”小丑鱼微笑了一下。

杜正一转过头来面对着他，“不要刺激我。”

“我的错。”小丑鱼后退了一步，跟杜正一保持了一段距离。

几次呼吸之后，杜正一伸出一只手小心地触碰在墙壁上，凝神向封印之地倾诉密语。

这是一段长长的吟诵，使用上古始祖法师的密语，吟诵之人却需要小心的遣词造句，保证逻辑通顺、请求完整，杜正一在这上头颇有造诣。封印之地倾听到了他的吟诵，回应缓缓而至，白色墙壁闪烁起莹蓝的光泽，原先空荡荡的房间也仿佛展开折叠一般伸出数座操作平台和一些他们都分辨不出用途的结构体。

“所以，那些空白的房间实际都不是空的，是吗？跟高地法师的巢穴一样。”小丑鱼说道。

杜正一没有回答，他完成了最后一句密语的吟诵，走到最中心的一张平台旁边。他凝神思索了片刻，在书案的右侧表面按下手掌，无数莹蓝的线条自他的手掌下生发而出，在平台上延展出纵横交错的复杂纹路。

小丑鱼走过来歪着脖子仔细看着这些纹路。杜正一终于开口，“能看懂？”

“一点点。”小丑鱼说道，他伸手在台面上划了几下，几道监视窗口凭空浮现在他们面前，显露出附近四条走廊和二十几个房间的生物活动情况，能量显示窗口。“发现我跟你师妹一样聪明，是不是很惊讶？虽然我不能像你那样在头脑中对封印之地发号施令，但是我靠手动操作也可以。”

杜正一没有理会他，低头看着平台上不停变幻的蓝色纹路，像在阅读文字一般。

“据我推测……”小丑鱼试探地再一次开口说道，“你需要找到封印之地的中央控制室，手动完成某些操作。可具体怎么处理封印兽呢？你打算让大家都撤出封印之地，然后让封印之地自毁吗？”

没有人回答他，变幻的蓝色纹路将莹蓝色的光映在杜正一的脸上，小丑鱼评估地看着杜正一的脸。

“你怀疑我很久了吧？就算是今天也不愿意直接问出来，还存了最后一点希望，希望我是我父亲。”小丑鱼试探地说道。

杜正一的手指一顿，停在一片蓝色的区域上。良久，他才说道，“同一代人里出两个意念大法师的几率有多小，两个意念大法师又都成功地逃离了琼林的识别机制，这两个几率乘在一起会变得多小？趋向于零。”

“既然你想得到，你的老师会想不到？既然如此，他还肯放过罗奇，真是……”小丑鱼看了看杜正一生硬危险的脸色，转而说道，“真是有大智慧啊。”

杜正一再一次低下头，手指在平台上划出一道复杂的纹路，小丑鱼感觉到周围的环境魔法急速降低，嘈杂运行的魔法逐渐平息下去，环境开始变得阴冷，一道道大门重新关闭，转运人员的魔法消失了，电梯被成功关闭。

“封印之地在设计的时候，没有想过保留一键杀死封印兽的密语吗？”小丑鱼自言自语一般地问道。

没想到杜正一这一次回答了他，“有一些封印兽是可以被直接杀死的。”

他抬起手，一道密语出现在空中，看进了小丑鱼的眼睛。小丑鱼一笑，“送给我的礼物，真慷慨。”

杜正一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至于哪些封印兽可以直接被杀死，哪些不能直接被杀死，我没有找到规律，你可以试一试。不过这种魔法只在封印之地生效。”

“是调用环境能量的魔法。”小丑鱼了然地说，随即又有些忧虑，“如果当前环境被关闭，魔法可能就失效了。”

“对。”杜正一说道。

小丑鱼看向了还在运行的监视窗口，一眼就看到里面代表着生物的光点减少了百分之七十，“关电源之前进行了消杀？”

杜正一点点头。

“在关闭整座封印之地之前，你会先消杀一遍？”小丑鱼问道。

“理论上操作顺序是这样。”杜正一声音平板地回答道。

“你确定不会杀死法师吗？”小丑鱼问道。

“你希望会杀死法师？”

“那剩下的封印兽，咱们俩还得手动消杀一遍，而且到底剩下了什么现在还是开盲盒了。”小丑鱼说道，他走向了门边，手贴在门上又停住了脚。“出了这扇门，清除掉这片区域里的封印兽，接下来你还会希望我陪你一直走到中控室吗？”

他略等了一会，就颇有自知之明地自己说了下去，“明白，肯定是要各奔东西了。”

似乎犹豫了一下，小丑鱼继续说道，“作为我这个级别的意念法师，总会知道一些自己原本没有想要知道的东西，比如焚莲者的历史。焚莲者不是现代法师产物，我在很多机缘巧合之下吸收了零星的前代法师记忆，我看到在几个世纪里焚莲者不断被琼林扑灭又不断死灰复燃。过去的并不重要，但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最近这一支焚莲者的创建者是谁。”

室内一片寂静，杜正一似乎打算在小丑鱼面前彻底当个死人。

小丑鱼转过身来，“我以罗奇这个名字起誓，以下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一代焚莲者的创始人是琼林的第一大法师，你的老师，首尊裴枢。杜家牵扯其中，甚至比裴枢走的还要远。随便你信或者不信，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小丑鱼顿了顿，“说明你的思维总是这么开放，真赞。你对这个真是接收良好啊。”

“一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是什么样跟实际情况不一定相符。”杜正一说道。

“那倒是，起码这一代焚莲者最初只是反琼林，并不残杀人类。使用焚莲者这个名字，可能只是当初那几个愣头青法师捡了个现成的概念。不过焚莲者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件武器，前几任负责人各种原因死的太早，阴差阳错这件武器就落到了赵老大这个大傻B的手里，最后变成了一件大杀器。”小丑鱼说道。

杜正一的精神一直游离在外，其实并没有完全听进去他在说什么，恍恍惚惚仿佛就是现在的罗奇站在这里跟他聊天。哪怕看不清小丑鱼，他依然能清晰地分辨出罗奇的气质混杂在那一团模糊的雾气中，甚至还带着罗奇评论这样的事时同样会散发出来的情感，这种熟悉让他不由自主地亲近。他的头脑在混乱中被分裂，在矛盾之中被拉扯，他几乎不能思考。

一个罗奇，两个罗奇。把他推进黄泉之路的罗奇，拼命走向禁忌想要救他的命的罗奇。会让他陷入恐惧的鬼影是罗奇，全然信赖他的温暖灵魂也是罗奇。他曾经祈求罗奇去救罗奇，他愿意把自己献祭给罗奇去救罗奇。

他都干了什么？他都遇到了什么？

他精神世界的平衡就要被打破了，头脑中无数关于罗奇的记忆纷乱地同时出现，他想要演绎这些信息但是做不到，他想要把记忆收纳起来也同样做不到。眼前的罗奇究竟是不是罗奇，他是现在的罗奇的未来，还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罗奇？那是谁改变了时间线？是罗奇。

如果他自己能面对现实，他也该知道只要罗奇不肯接受他的死亡，现在的罗奇终有一天会碰触到时间的魔法。可当罗奇返回那个致命的时间点时，就会遇到给自己致命一击的人。罗奇将会看到他自己。罗奇会杀死罗奇吗？自己杀死自己，在时间的魔法里会作为悖论被消解掉？罗奇自己抹杀掉自己的存在，他将会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世界从未存在过这样一个超越时代的意念法师。

他愕然地望着小丑鱼。

“你怎么了？”小丑鱼问道，关切的声音已经失去了掩饰，跟罗奇一模一样。

小丑鱼身后的门突然被拉开，杜正一条件反射地推开了小丑鱼，就像他不知多少次推开罗奇。“小心！”

杜正一看到了一双蓝色眼睛。对付这种东西他自己的速度太慢了，他紧张地试着凝聚出魔法，可是涣散的头脑无法使用魔法，他仿佛已经瘫痪了。

更要紧的是，在那一瞬间，他从那双蓝眼睛里看到了思考的影子，它不再是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些纯粹野蛮的人形动物。他愣了一下，蓝眼睛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阴险的笑意。

接着一切都来不及了，他被当胸一拳打了出去，在身体还没倒在地上之前他就知道肋骨断了。

“杜正一。”是小丑鱼，还是罗奇在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