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罗奇跪在林间的空地上，绝望地托着杜正一没有知觉的身体，他的手在杜正一的脊背上摸到一片湿润。

山林寂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激烈的战斗仿佛发生在许久之前，他在树间奔跑的情景远得像是上辈子，他在意识世界里飞翔过的快乐也迅速枯萎。即便他陷入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怪诞世界里吓得快要尿出来，他也不是当真的，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不会死，也不会真的受到伤害，他的新生活就像在游戏里新开了一片地图。一切只是游戏，游戏而已。

但现在杜正一就要死了，突然之间就走到了这一步，他不是没想过杜正一可能某一天会出事。毕竟他知道杜正一是战斗法师，是孤山守卫，这些名字听起来就来的不善，杜正一干的就是高危职业。甚至他也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不好，谁都有可能出事。但他以为杜正一真要出事，那也应该是在许多年以后，两百年以后，英雄暮年，死在某一场壮烈的法师反叛战争中，就像电影里一样。不是像这样，像这样出来打个电话就莫名其妙地被一个精神病杀死了。

可是他其实并不了解死亡。死亡是这世界上最古怪的事，它永远也不会在人们准备好的时候来临，来的时候又是如此平静，杜正一甚至连句话都没有交代。他安安静静地躺在罗奇的怀里，看起来就像睡了过去。可是渐渐的，可能永远也叫不醒他了的念头正在把罗奇逼疯了。

罗奇救不了他，他没有能力带着杜正一去求助，他没有瞬移的能力，他也没有麻将的治疗能力，归根结底他什么能力都没有，他……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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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线距离三公里之外，麻将正在关车门，他追上关歆月以后背着她一口气跑完了剩下的路，把她塞进了汽车。

他对汽车没有杜正一那样熟练，好在以法师的反应速度和动态视力来说，只要他记住了要右侧通行，那开车就不算是难事。

他摸索着模仿着记忆中杜正一的操作方法，终于成功地发动了汽车，他们马上就能离开这片诡异的树林。谁知坐在他旁边惊魂不定的关歆月突然尖叫了起来。麻将吓了一跳，随口安慰她，“别怕，我们马上离开。”

“不，麻将，我们回去。”关歆月颤抖着叫道。

“歆月，我们不是丢下他们不管，我们跑的越远，对杜正一来说就越有利。罗奇刚才说了一句，他说那个精神病对你感兴趣，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我觉得他没说错，他可能有攻击女性的倾向。”麻将说道。

“不！”关歆月又尖叫着，贴着法师敏锐的耳朵尖叫，刺得麻将一哆嗦。关歆月不知怎么痉挛着胳膊，像僵尸一样笨拙僵硬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她不知怎么用了巨大的力量，她修过的指甲都陷进了他的皮肤，疼的麻将“嘶”了一口气。

“镇静，歆月，你惊吓过度了。”麻将担忧地说，转过头看了关歆月一眼，惊诧地发现她的面部怪异地僵硬着。她双目圆睁，直直地瞪着前方，仿佛她现在突然不能控制自己的面部神经。她整个人看起来极其别扭，四肢的姿态也不对，就像她突然失去了协调能力。

麻将怔住了，直觉这似乎跟惊吓过度的反应不太一直。

“麻将，回去。”关歆月大叫着说。

麻江却突然理解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股彻骨的寒意在车内涌动着，让他不寒而栗。

他低沉地说道，“关歆月一般不会称呼我为麻将。”

“杜正一需要你，他就快死了。”关歆月说，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直直地望着他。她的瞳孔放大，麻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她究竟能不能对准焦距，能不能将视网膜收到的影像导致过来。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透过关歆月的双眼望着他的是另外一个人。

“这是禁忌，罗奇。”麻江望着关歆月的脸，压抑地说道，“全面接管一个人的主动意识，盗取躯体，侵占灵魂……罗奇，这是法师世界最大的禁忌。”

“杜正一在流血，就快要死了。”关歆月嘴唇颤抖地重复着，执拗地说道。

“滚出她的意识，你会杀了她的。”麻江愠怒地说道。关歆月的眼中，有深深的绝望一闪而过，仿佛傀儡木偶获得了灵魂。麻将的心中一阵战栗，才短短几天，几乎没有得到完整的系统的训练，罗奇竟然自己走到了这种地步，他已经具备完整地抹杀灵魂，建立傀儡生物的能力了。

关歆月的脸上有泪水滚了下去，她低声说着罗奇的请求，“求求你，医生。”

麻江望着她，无数种情绪在他的胸口翻腾着。接着他看到关歆月瞳孔中的意识之光消失了，他敏捷地伸出手扶住关歆月的头部，她的身上系着安全带，所以还保持着坐姿。

麻江首先浅浅地进入了关歆月的意识，检查着关歆月的脑部是否受到伤害，检查了是否有罗奇的意识残留在其中。意念法师在侵入人脑之后，留下自己的意识就像是一种非常容易上瘾的行为，毕竟控制欲是所有法师和人类都会有的基本特征。

简单的检查之后没有发现问题，麻江解开了关歆月身上的安全带，将昏迷中的女孩抱下车。把她留在这里是不安全的，他抱着关歆月在森林中沿着来时的路狂奔回去，杜正一快要死了这句话也梗在他的心头。

幸亏法师的体力让他能负重跑这么一个来回，他不知道自己具体花了多长时间才返回原地。他终于走回原地的时候禁不住为眼前的景象深吸了一口气，山林间一块不大的空地里，树木高大的影子投下来，在满地的血迹中间，罗奇跪坐着抱住杜正一的上半身，闻声看过来，却连一个动作都没有，只有眼睛里的空洞。

麻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深深的绝望，那绝望几乎有了味道，几乎有了实体，紧紧地纠缠着他。他突然想到了杜正一的话，猛然反应过来，“滚开，罗奇，滚远点，你满身都是绝望，我不能在这种绝望的干扰下救人。”

罗奇闻声一颤，接着行动起来，轻轻地放下杜正一，转身就向着树林的深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