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几个省对祖宗先人的崇敬，是亘古不灭的，可以不迷信，但不可以不祭祖。动荡岁月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没人敢大张旗鼓祭祀，但偷偷摸摸的还是有的，后来说要推坟造田，尤其是领导人带头推了自家祖坟后，大家伙再也不能阳奉阴违了。但怎么可以砸自家祖宗墓碑呢？很多人都偷摸着把墓碑抬回来家，有些埋进院子土里，有些直接砌进了墙里，就为了保存祖坟墓碑。那是一个家族的气运所在，怎么能毁？还有遗骨，也半夜偷摸着挖出来包着藏严实了。白天在一大伙人闹哄哄的装模作样除四旧去了。村里人其实互相都知道，除了不让那几个"毒瘤"知道以外，都是相互打掩护的。谁家没祖宗，没必要这么严苛。

现在政策松了，大家又开始恢复祭祖了。就在去年，村里几家合计了一下，挑了镇南边的一个山头，那边山多，人少。一起偷摸着把坟头又立了起来。也不敢白天大喇喇的去，都是深更半夜一群大男人打着手电摸黑进去的。有时候还能碰到别的村的人，也在拿着铁锹在挖地，大家互相对视一眼，都当没看见。

这会说要去上坟，沈夏莲才想起来，重生回来快半个月了，家里也没放个日历，全靠路过生产大队或者校门口时抬头了解一下日期时间。事情太多，都忘就清明了。他们这习俗一般不在正清明上坟，要么清明前，要么清明后。

堂屋里坐满了人，闹哄哄的。沈夏莲她们一进门，一个穿着蓝色碎花上衣，胸前挂着一根硕大麻花辫的年轻姑娘站起来喜道，"小妹你们回来了？"是二姐沈夏兰，年前才刚结的婚，嫁到了镇西边的梅树村张家。"姆妈还说你们去卖吃的了，估计得傍晚回来，我还以为今天上不了坟了。"

她身边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起来，就抬头看了眼沈小夏和沈夏莲，略带轻蔑的说，"她俩不去也没事啊，又不是儿子，去不去上坟也无所谓啊。"其实今天他都不想来，他媳妇都嫁到他家了，就是张家人，沈家的坟还有什么好上的。沈夏兰用脚踢了他一下，让他闭嘴。

沈夏莲瞥了自己二姐夫一眼，后来几十年的相识，她可是太清楚这个人的德行了，根本不想搭理他。只对着其他人说，"那赶紧的吧，我们现在就去，不然来不及了。"

香烛是早就收拾好了，沈家十个人，加上沈夏梅一家和沈夏兰夫妻俩，一共14个人浩浩荡荡向南边山头出发。沈如是年纪太大了，就不去了，留在家看家。路上也有些一大家子走在路上的，拎着的布袋口子上还能露出一截红蜡。那肯定也是去上坟的。

上山的路可不好走，因为根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才逐渐变成了小路，但依然高低不平，乱石杂陈。好不容易找到自家祖坟所在地，沈夏莲估摸着快一个小时了，也就是十一点半，还没过十二点，还好还好。上坟得上午，可不能拖到下午，祖宗会觉得你来拜访他还拖拖拉拉的，不勤快没礼貌。

沈立民和沈大山站在最前面，把一个大香炉放在墓碑前中央，两边摆上两根蜡烛点燃，再放上几盘吃食，都是些鸡蛋，米面等家里的土货。人手三支香，站在他们后面，王小芬和陈水花各自站在自己男人身边落后一步的地方。然后是沈夏竹沈小夏沈夏莲三个没出嫁的女儿和沈建国沈玉琴姐弟站成一排。最后是两个出嫁的女儿和丈夫儿子。随着最前面两个当家人的节奏，大家把香立在胸前，一下下的弯腰鞠躬。沈立民絮絮叨叨的说完一些祖宗保佑的吉祥话，大家再轮流把香插在香炉里。

沈夏莲冷眼看着张友堂单手随意的把香一插，还直接在坟前拍了拍手掸灰。沈大山见状都皱起了眉头，斜眼冷冰冰的盯着自己二妹夫。张友堂对此毫无感觉，站回沈夏兰身边还在嘟囔，"好了没啊，肚子都快饿死了。啧。"沈夏兰是真服气，这人怎么在祖宗坟前都这样。

下山的时候，依然是沈大山在前头带路，沈立民王小芬断后，孩子们都在中间互相搀扶着走。"夏莲，我听你姐说，你还要去读初中？"张友堂走得无聊，想找人唠嗑。沈夏兰就跟在他身后，还是大姐沈夏梅时不时地扶她一把，身为她男人的张友堂连眼风都没扫过去看过。

"要我说啊，小姑娘家家的有什么好读书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知道吧。你看你二姐，一天书都没念过，不也在纺织厂干得好好的，工资稳定，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多好。"沈夏莲头也不回的管自己走，根本不想搭理这个脑残，他还在那管自己喋喋不休的说着，"等你在家干几年农活，就能早点嫁人了，到时候让夫家给你安排个活干干。读什么书啊，书读那么多更难嫁人，你看夏竹……"

"友堂，"王小芬直接截住他的话头，面无表情的在后头说，"我家的姑娘就不用你费心了，读不读书，嫁不嫁人的，家里都能养着。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媳妇吧，我看她跌跌撞撞的，都快摔着了。"王小芬的内心其实根本没这么平静，她都快气死了。二女儿嫁过去前，这个女婿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老张家在外名声也不错。没想到现在竟然这么不着四六，竟然当着她们做父母的面教训起了小姑子，还想编排她们的婚事。要不是顾着二女儿的面，她真想让儿子直接揍他一顿。个混账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