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秋官
作者:万绍博英 | 分类: | 字数:49.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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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疑嫌疑
之后徐宝鸿拉着不情不愿的张八两给自己的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通风水,嘴里念念叨叨要在这里也多挂一只金铃铛。晁荃如临走前跟他提议把昨日当值的佣人解雇,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三人离开徐宝鸿所住的小楼,刘省三便让晁荃如与张八两跟他回一趟派出所。
晁荃如知道这人此时定是一肚子问题,倘若他不解释明白,今日是别想从他眼前溜走了。于是好说歹说拖上张八两跟着刘省三一道走了。
回到派出所,刘省三先是想派两个巡警盯紧福隆祥记里那个叫王步升的人,但被晁荃如否决了。他说服刘省三那人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轻易逃窜,且不要反而打草惊蛇。刘省三难得信了他,答应得干脆。后带两人进了一间问讯室。
他打开这间小黑屋的灯,自己坐下后把身边凳子匀给了张八两,让晁荃如坐在嫌疑犯才坐的那个可以拷枷锁的木椅子上。
晁荃如觉得他多半是故意的,毕竟从认识以来刘省三已不止一次地表明要审讯他,今天算是个机会。他苦笑着入座,等待刘省三的问题轰炸。
结果先开口的反而是张八两。
“所以你是觉得加藤兄弟二人的死与那包烟有关?”他这问法有趣,听起来像是不敢相信。
照明的灯有些晃眼,晁荃如摇摇头,说:“有没有关系不知道,加藤清之介牵扯日本人的间谍行为是确定了。那个叫骊珠的舞女,加藤清之介再加上王步升,三人是一条线——骊珠负责在商贾政要之间套取情报,而后将信息卷入烟卷中传递给加藤清之介,再由他转给王步升,亦或者是反过来。”
“总之,加藤清之介是个完美的中间人人选,烟卷是他们互通消息的手段,消失的那盒白锡包恐怕也藏了不少重要情报在里头。可我个人总觉得凶杀案与间谍案是两件不同的事。”
王步升若是凶手,那他在公寓的所作所为属实是前后矛盾,有诸多解释不通之处。
“你是怎么发现的?”刘省三终于开口问道,急于求解的他快要憋死了。
晁荃如从思考中晃神回道:“啊,说来也巧,我昨日单独见过一个叫铃语的舞女。我顺着与加藤清之介最后一次出现在福隆祥记的那个女人的线索查到舍浓丝,得知那个女人突然嫁人后,从铃语口中听到一句关于她的抱怨。”
他将昨日在恩斯特凯宁西餐厅与铃语的对话大致不差地讲与刘省三听。张八两是听过一次的,但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故而也听得津津有味。
“铃语描述中的那个叫骊珠的女人是很不愿意跟其他舞女打交道的,这点从旁人的证词也能看出,可偏偏会因为一支烟与人争执不休。且白锡包劲大昂贵,又有诸多面向女士售卖的香烟比它好抽便宜,故而少有女人会选择它。虽说不排除有这种喜好特殊性子乖僻的人,但我还是多了个心眼,分别给福隆祥记的龚掌柜和舍浓丝的许老板打电话求证了一番,果然都说曾见过加藤清之介身上也带着白锡包。这其中的玄妙就值得推敲了。”
“我分明是检查过尸体的,加藤清之介不是个有吸烟习性的人,这若是巧合便说不过去了。量体裁衣时会将外套脱下,与舞女共舞同行都是贴身接触,两者皆是神不知鬼不觉交换信息的好方法。但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烟草火柴的痕迹,那包白锡包去哪儿了?”
刘省三想了想说:“我到现场时除了徐宝鸿的足迹和检验出的那半枚凶手脚印便再没有其它人来过的迹象,所以你去找了徐宝鸿?”
“为什么你确定不是凶手将它拿走的呢?毕竟凶手带走了手帕。”张八两突然插嘴问道。
晁荃如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眉毛一抬,给了个“你是认真问这个问题的吗”这般不可思议的表情。对方朝他挠挠头装糊涂,看来是真的要他亲口说明了。
晁荃如轻咳一声,道:“因为多此一举。从行凶手法来看凶手明显是为了仇恨报复宣泄私欲,并且有周全的预谋计划。他若知道那烟包的存在必定会提前准备一盒差不多的白锡包去替换,或直接抽走其中动了手脚的那几根,放一盒火柴伪造现场才稳妥,整个烟盒都拿走只会更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毕竟加藤清之介在人前从未隐藏过烟盒的存在,稍微有心的人去打听一圈便能知道。”
“退一步说,若凶手的目的之一确实是想让加藤清之介的秘密身份大白于天下,才故意拿走烟盒的话,那他应该会把那盒白锡包以一种更显眼更戏剧化的方式呈现在众人面前,像他处理尸体布置现场那般的高调,而不是默默拿走。”
“因此我才断定香烟不是凶手拿走的,而且很大概率凶手根本就不知道白锡包里的秘密。他要杀的就是加藤清之介这个人,而不是身为日本间谍的加藤清之介。”
晁荃如想了想,决定把话说得更周密些。“但凶手的杀人动机到底跟加藤清之介这层秘密身份有没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我不能百分之百肯定。”
“如此一来有机会拿走烟包的人选就只有徐宝鸿。这人爱财如命,但命始终比钱重要,毕竟留得命才有得花。起初我曾怀疑他也参与了间谍活动,甚至是加藤清之介的上下线,但经过今天面对面的问询,我发现他并不机警也没有胆量,怕死的表现不是装的。”
“你如何确定威胁他的人就是王步升?仅凭加藤兄弟在福隆祥记做衣服是否有些牵强?”张八两曾见过王步升一两次,确实印象并不深刻,不是个容易让人记住的样貌,性子也沉稳且寡言,但他还是不能将日本间谍与那个平平无奇的老实人扯上联系。
这倒是问在点子上了,对此晁荃如并不强辩,而是摇头如实道:“起初只是通过徐宝鸿的描述有所怀疑,整洁的大褂是他平日行当着装要求,常年累月保持齐整干净估计已变成一种习惯,日本口音不难模仿,他本身就懂日语,又时常接待日本客人,学学那种不中不洋的口音肯定易如反掌。但锁定是他还多亏了徐宝鸿拿出的那个小布包。”
“你是在布上发现了什么吧?”刘省三当时就注意到了他特意研究过那块布。
晁荃如笑笑,说:“布倒是寻常可见的布,裁缝店里贱卖的边角料子,一抓一把,只是我在那上面发现了划粉的痕迹。”
“划粉?那不是边角料上都有的东西?”刘省三眉头一皱。
“别急,且听我说,”晁荃如缓缓道,“划粉常见,但大都是白色,彩色的划粉要贵出几个子儿,故而非素白布匹,裁缝们是舍不得用的。可福隆祥记的龚掌柜是出了名的喜欢讨吉利,爱讲究,细枝末节之处也不放过。我进去一趟福隆祥记里外没见一枚白色划粉,老师傅们的划粉盒子里装的全是彩色。那块布包皮明明是深色的,上面留下的划粉痕迹却是红的。又巧了加藤清之介前几日去过福隆祥记,我怎能不怀疑呢?”
刘省三听闻深深吸了口气。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与眼前这纨绔公子哥联手破案了,但他还是要为对方惊人的观察力在心中赞叹一番,确实非同凡响。他是有些本事的。
“结合当日我在福隆祥记取证时王步升微妙的表现,锁定他不是什么难事。”
福隆祥记里发生的事刘省三只是听晁荃如在电话里大致说过的,具体细节不甚了解。
于是他问:“他究竟做什么了?”
“在福隆祥记,对客人而言伺候人的学徒会轮值,但负责接待的店员师傅却是固定的,那有贴身接触加藤清之介嫌疑的就只有固定服务加藤兄弟俩的唐秋贵与王步升。”
“其中唐秋贵对问询回答十分积极,王步升却表现得很被动。起初我以为是他的性子索然,不善言辞。后来当问到那个与加藤清之介同行女子的模样时,王步升描述为‘身量苗条,不高,没什么特点’。”
“可不论是学徒在街上一眼便将其记住,还是舍浓丝舞女们描述时言语中流露的酸意嫉妒,都足以表明那女人相貌应十分出众,至少是能轻易抓住男人心的程度。这么看来,王步升的描述就多少有些含糊其辞了,更像是不愿提起,或不想让人过分注意那个女人一般,让我不得不起疑。”
听到这里,刘省三似乎明白了先前晁荃如为何对他保证说王步升不会轻易逃走。福隆祥记的客人不论是国人还是洋人,均来往密切,不论是探查还是传递消息,店员师傅的身份既不引人注意又便利灵活。他经营多年,藏匿颇深,若非十万火急定不会轻易放弃。
在王步升看来,他对徐宝鸿的要挟软硬相加十分到位,根本不怕此人主动对警察坦白,更不可能认出素昧谋面的他来。且加藤清之介说到底也只是个刚要定居商埠的毛头小子,想必也只负责传递消息,不是什么关键人物,他的死应不至于到逼迫王步升放弃自己一手经营选择隐遁的地步。
在事情没有安排妥当之前确实不宜打草惊蛇。
可经晁荃如如此一番分析,岂不是恰好又洗清了王步升的杀人嫌疑?那不就意味着案件又一次进入了死胡同?
“加藤正一呢?他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他会不会也是个间谍?”刘省三想到便问。
晁荃如摇摇头。“很难说,他们兄弟二人的确同时都与王步升和那个叫骊珠的女人有联系,但无论是龚掌柜还是许老板都否认在加藤正一身上见过任何香烟的痕迹,他似乎也没有吸烟的习性。况且骊珠与加藤清之介搭上之后便不再与加藤正一出游了。”
“但要说他对弟弟的秘密身份一概不知,我觉得倒未必,他们兄弟情深,加藤清之介又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很难想象他能做到逃开哥哥的眼睛完成这一切。”
“啐,看来这条路也走到尽头了。”刘省三双手抱胸,眉头一皱紧,模样就狰狞三分。
晁荃如开口安慰他。“也不是没有追查下去的意义,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只不过这件事还是得交给刘巡长您来做,我的身份太尴尬,难免会引起日本人多余的猜忌。”
这得罪人又不见好的苦差事搁旁人身上绝不会同意蹚浑水,可刘省三不是俗人,在他眼里只有真相和原则,没有不敢做的事不敢惹得人。更不提日本人多次从他手中截胡,能抓住的人也眼睁睁让他们放了,刘省三已心怀不满太久,正好借此事出一番恶气。
他一拍桌子一点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你呢?现在线索都捏在那帮东洋狗腿子手上,你有什么办法?”
晁荃如看起来胸有成竹,没有一丝慌乱。他笑说:“既然在日本人手上,那就跟着日本人。”
“什么意思?”他说话一兜圈子,刘省三就烦躁。
张八两也纳闷,头里这人还嘱托他说不要和那些人有牵扯,能避则避,怎么自己转过头来就上赶着去招惹那些麻烦?
可晁荃如偏要卖关子。
“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了一个绝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