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通知书

8月的太阳骄傲地挂在西边的树梢，地上一遍焦黄，院子外小河边的树阴里，鸡鸭都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间或有人从院子边走过，屋后房檐下的狗，懒洋洋地支起嘴巴来，眼也不睁地叫两声，继续吐着猩红的舌头，睡去。

牟星云坐在大门边，望着对面的狮子山垭口。除了满目的焦黄，就是山梁上闪动的地气。

虽然已经是下午5点，阳光已经西斜，但是依然灼人。地面的万物四处寻找着躲藏的方子，结果徒劳，只是增加了疲惫。此时，已经有人走出屋子，做着时令农活。

看到有人已经出门，牟星云转身进屋，拿起瓢，挖起半瓢水喝了，走出门来。他要赶在天黑前，把那块田里的谷草全部背回家，放到池塘边的大树下，父亲牟清泉傍晚回来，要把这些谷草“上树”。

谷草上树，是璧西一带农家存放谷草的方法之一。在一棵大树离地1米多的地方，用篾片将两节一米长的木棍盘绞在树上，作为底座，在上面一个谷草一个谷草地，层层垒上去，成纺锤形。平时要用时，就从这个“纺锤”上抽取谷草，喂牛或者做引火燃料。现在，农村很少养牛了，越来越多的农户把谷草直接扔到田里，或者晒干后一把火烧了，不过有的农户还是喜欢把谷草“上”到树上。

搬运谷草看起来是不怎么费力，但却不是一个轻松活。收拾谷草，要从捆谷草开始。完整的收拾谷草，是这样一个过程。前面的人在撘谷子后，将谷草摔到田地里，收拾谷草的，就要把那些一堆一堆的谷草，捆成一个一个。捆的时候，要抽出几根谷草，双手操住稻草靠上一端，扎裤腰一般，用力扎紧。然后，一手提着头子，一手将谷草撒开，摊晒在田地里。要是水田，还要将谷草拖到边上的田埂，或者土块里晒。稻草边上有锯齿般的小口，牟星云双手双臂那些重重叠叠的红印，就是被稻草划伤的，一到晚上，就火烧火燎钻心地通。

牟星云从小就是一个很有孝心的孩子，只要有一点空闲时间，就会帮助父母做一些家务。他今天就主动承担这个任务，把晒干的谷草，背回池塘边那棵大树下。有好三四百个谷草呢，牟星云一次最多背20个，得来回十几趟。

牟星云背着背夹，走过狮子嘴，走到那棵黄桷树，下到南坡，看见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白色上衣的人，一团伙似地飘出来，身后还蹦着一只狗，通身黝黑，只是颈下和四脚有些白毛。

那个人是杨亚楠，杨家的幺女。她们家是南坡的第一大户，也是狮子山杨姓人家的第一大户。不是因为人多，而是因为他们家出了两个大官：杨亚楠的爸爸杨伟光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她爷爷杨树深退休前是市军分区的司令员。

杨亚楠虽然只有18岁，却已经是拿了几年工资的“工作人员”，在县公安局做文员。

杨亚楠是远近公认的大美女。身材修长，皮肤白，眼睛大，鼻梁挺，脾气也好，都说她长得跟公主一样。之前她们住在狮子山的时候，逢年过节，都有很多人络绎不绝地来到他们家。即便现在她们不住在狮子山了，春节时候，依然有不少陌生的人，前来给她的逝去的先辈们上坟烧纸。

杨亚楠跟牟星云小学同学了三年，之后去了县里，读完初中三年级上学期，就直接去公安局上班了。

那团火朝这边飘来，牟星云的脸被烤红了，羞涩地犹豫着，正考虑要不要跟她打声招呼，她已经大声地喊了起来：“通知书，你的通知书来了，喊你去邮局领呢。”

“真的啊？哪个说的？在哪里？”

“我爸爸说的，在邮政所里，快点去！”

说这话，杨亚楠已经来到了牟星云的面前，脸颊通红，修长脖子下的胸部很明显地起伏着。牟星云看了她一眼，丢下背夹，撒腿就往镇**的方向跑去。

“谢都不谢我下，”杨亚楠嘟囔了一句，把一颗石子踢向牟星云跑去的方向，又望了一眼牟星云丢在地上的背夹，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牟星云跑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山梁下，才有转身往回走。那只黑黑的狗，也望了望牟星云离去的方向，“汪汪”了两声，摇着尾巴在她身边绕着圈地回去了。

本来，杨亚楠出生在三汇市的市区里，不知道为什么，她6岁那年，妈妈带着她回到了狮子山，修了三间一楼一底的石墙瓦房，住下了。那几年，却没看到过她爸爸回来。9岁的时候，她全家又回到了市里。今年夏天，他爷爷杨树森却又回来了，说这里空气好，凉快。

回到狮子山的杨树森，时常在山坡上走来走去，有时还去小河边钓鱼，挖野菜。不过，很少到北坡来。间或在赶场的路上，遇到北坡的人，也只是点点头，说一两句客气话。

不过，倒是看得出来，杨树森其实很想跟大家，尤其是北坡的乡亲们说话。只是，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新良镇街上的茶馆，杨树森也去坐过几次，遇到几个同龄的老头子，倒是聊得还算顺畅。不过，跟狮子山的同龄人，却总是有些磕磕巴巴的。

杨亚楠是三天前回来的。这天下午，她到镇上去给爸爸打电话，让他给爷爷带点药回来，他爸爸就说起牟星云被录取的事情，说通知书可能这几天就到镇了。她去邮电所一问，还真的到了。

牟星云还没回到家里，他考上璧西师范大学的消息就不胫而走，风一样传遍了狮子山南北两面的沟沟坎坎、山山水水。

而伴着他回家的，依然是镇广播站“晚间广播”的开头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不过，今天的歌声，似乎比以前任何一天，都让牟星云感动，他几乎是唱着这首歌，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家里。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一片冬麦，（那个）一片高粱

十里（哟）荷塘，十里果香

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

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

为她富裕为她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