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花宫尊主何萧，一袭白衣站在长老药先生的棺材旁边，五指紧紧握着药先生的竹杖。

时至黄昏，房内阴暗而静谧。

最后一抹夕阳从高窗之外斜射而进，为高大的无面之神雕像笼罩了一层红光。

环绕祭坛的熏香蜡烛摇曳不定，重重黑影在高墙上聚集，并缓缓地、沉默地下降到地板上。

当最后一名悼念者也离开之后，房内逐渐平息。

唯有唐风未走。

“尊主，无人能守七天七夜！”唐风劝道，“您上次休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药先生还活着的时候吧！”何萧道。

“今夜，请让弟子替代您吧！”唐风请求道。

“我意已决！”何萧宣布，“你先回去吧！”

“遵命，大人。”唐风答应，而唐盈似乎不愿离开，直到何萧变了脸色，才躬身离去。

两名弟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何萧又和药先生独处一室，陪伴两人的唯有蜡烛和甜腻而腐朽的死亡之气。

此时何萧的背阵阵酸痛，双腿几乎麻木，于是他活动了一下筋骨。

“无面之神！”何萧叹了一声，“药先生！”

这一切是真的吗？

吾信奉之神代表死亡。

以弟子血肉之躯降临人间，离开时必夺弟子性命！

药先生死前说的话，以及一切行为，看起来跟神迹是那么的像！

而药先生的死...

虽然他有那么一些老人的病症，但何萧这辈子没看过一个人病情恶化得那么迅速。

何萧带赵芷兰回到京城当天，他见了药先生。

当时何萧认为他一定健康得能长命百岁。

但“神迹”出现之后几天他就死了，得的病像把烈火，活活把他给燃尽。

这一切，又是那么的...符合！

可问题是，无面之神为什么要干涉人间俗事？

为什么会让宣花宫弟子不要帮助林墨，而且还是赤裸裸，毫无遮掩的口吻！

既然是神，怎么会下达这样的命令来？

更让何萧想不通的是，现在整个大陆，都信神佛，且极力打压无面之神。

无论林墨拥有怎么样的“力量”，至少他愿意扶持我们啊！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何萧也渐渐了解了林墨的为人。

此人虽有缺点，杀戮之心强。

但在对待百姓，对待周边的人，善恶观念上却有着常人没有的品格。

房内的烛火摇摆，与何萧的内心相呼应。

乱！

不解！

这就是何萧内心的写照。

他回忆起跟药先生的过往，脑子不断响起这位老者的教诲。

就在这昏暗沉寂的房内，当时的言语在他脑海中回响。

直到头顶所有的窗户都变成漆黑，只隐约透出微弱的星光，太阳已然彻底沉沦。

纵使燃烧着无数熏香蜡烛，尸臭却越来越浓。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赵芷兰，又顽固，又任性，又执着的女人！

自从霍鸣皋的大军前来，赵芷兰便不见了。

她现今身在何方？上苍啊，请赐予她力量，他喃喃地想，几乎是在祷告…

不知不觉，来到午夜时分。

门嘎吱嘎吱地打开，抬眼一看，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外面又下雨了，看着对方湿漉漉的身体，他心想。

雨水从对方斗篷上流下，在脚边积成小池子。

“他何时进来的？我没听见声音。”何萧诧异地想。

“尊主！”对方开口道。

“戚明？”何萧缓缓唤道，犹如自梦中苏醒，恍惚不知身在何方，“现在是什么时辰？”

此人也是宣花宫弟子之一，身手远在唐风之上。

但何萧对他的态度是敬而远之，因为此人做事太过于狠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寅时！”

“这么晚了？”何萧摇晃了脑袋，“你找我何事？”

“药先生的头七已过！”戚明回答，“他的灵魂已在无面之神的殿堂，侍奉神灵！”

何萧面色一变，“你到底想说什么？”

“尊主，您应该离开此地。”戚明道。

“我要不要离开这，与你何干？”

戚明冷冷一笑，“弟子担心会不小心伤及药先生的肉身。”

语毕，浓烈的杀气吹得屋内的烛火凶猛摇摆。

何萧下意识地向前动了一步，“你想以下犯上？”

“哈哈哈！”戚明大笑了起来，“叫你一声尊主，是念在你为宣花宫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但，你却违背无面之神的旨意，私自放走了林墨一家老小。

从那一刻开始，你便不是尊主，而是我宣花宫的叛徒！”

“叛徒？”何萧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附身在药先生身上时，无面之神确实有过旨意，不准放走林墨一家老小。

可何萧最终还是私下放走了她们。

他认为，药先生可能是在利用无面之神的名义，做出了一些自己的决定或行动。

因为这并不符合无面之神的风格，而是更像药先生自己的风格或意图。

虽然不知道药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做，总之何萧信不过！

这次的神迹，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

“没错！”戚明回答，“之所以等到现在，也是为了不破坏宣花宫的规矩，让你替死去的药先生守灵。而如今头七已过！”

“就凭你？”何萧咧嘴一笑。

“哈哈哈，弟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独自挑战宣花宫尊主啊！”

戚明一边笑，一边挥了挥手。

不一会，数名全副武装的宣花宫弟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内。

何萧定眼一看，人群之中有自己最信任的：唐盈！

“你们？”他咬牙道，“想要杀我？”

“不，尊主。我们并不想杀您！”唐盈道，“只要尊主您遵从无面之神的旨意，将林墨一家老小带回，又或者将其杀全部杀死。

您还是我们的尊主，我们依旧会替您效犬马之劳！”

按照宣花宫的规矩，神迹大于一切，任何弟子不得违背，即便是尊主！

“糊涂，你们糊涂！”何萧再也忍不住了，“那不是我们的神！”

“可药先生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与典籍中记载的一致啊！”唐盈不解道。

何萧首先想到的可能是阴谋，但苦于无证据。

“尊主，还请您迷途知返！”另外一名弟子继续道。

何萧并未回应，而是站直了身体，做出防御的姿势。“不要在这，不要当着药先生的面！”

其他弟子当即明白，于是纷纷向后，让出一条道。

何萧恭恭敬敬地朝着姚先生的遗体鞠躬，随后大步向前，往门外走去。

唐盈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她将第一次与宣花宫尊主以命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