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方听了小张的话心里虽然很暖和很甜蜜，但她不相信上天会随了他们的意愿，除非他们生活在真空里。

过了两天，栗山从县里回来了，说是矿长被追责住了看守所了，他没有责任，他得回来先拿钱处理死去的矿工们的后事，矿上生产被停了，工人们也都放假了。

又过两天，给艾方出主意的那个老博士也被带走了，有的说这个罪是替艾方顶的，要不是艾方这个二当家发了话，矿上也不会出了这么大的事。

艾方听了这话觉得自己很冤枉，又是怕又是恨，怕的是有了这种风声她是不是也要蹲牢子，恨的是什么人跟她过不去，说她的坏话，她什么时候让你们把坑给搞塌砸死人了。这些事她只有在司机小张面前叫屈。

司机小张告诉她，最近一段时间出货那样多，就是听了她的话，没有按照规定掘进就回采了，没想到顶棚柱子也没有按照规定的数量使够，经不起压塌了，按照上面的规定，这都是因为违章操作才导致出事的。

艾方忽然想起来了，那次她说坑下那些柱子，是那个博士说了那个“回采”的话，后来小张也替她说话，但是她没有让他们那样做呀，再说她也不懂那是违章的，要是知道的话，她还会让那样干吗。

“那个老博士不是什么也懂吗，哪能听我的呢，我能知道啥是个啥吗？我能愿意让砸死人吗？”艾方感到很委屈。

“老博士也是想给矿上省钱，他也是一番好意，他也不像这样。”小张道。

“那次不是你也跟我说过那样的话吗？”艾方忽然问小张。

“说过啊，我是给你解释过什么是个回采。”

“那你也不懂吗？”艾方是想把责任也推到小张身上一部分，让他以后对她也背负一些的亏心。

“你二当家随便说的话他们也能当真？还是他们的问题，责任在他们身上，要不老公家怎把他带走了呢，没事啊姐，跟姐你无关。”小张安慰她。

艾方倒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她可是真的说过那样的话呀，她要是知道这样做就会死人，她就是有天胆也不敢说的。

“我不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吗，他们还敢听我的？我是谁呀，我就是一个啥也不懂的女人啊。”

“姐，现在说啥也迟了，还是不说了吧，越说越烦心。”

瞎婆拆了缠在眼睛上面那一层又一层的绷带，第一眼就是看到了荒妹，不过她不相信站在她面前的荒妹就是跟她日夜相处的儿媳妇。

她知道荒妹是村东黄家的人，是在郊外火车站捡来的，她还到黄家看过捡回来的小荒妹。荒妹跟了她虎子过，她还以为捡来的荒妹就那样，小家庭的闺女。

没想到站在她面前的荒妹就像天仙一般，难怪虎子不跟媳妇在一起，她那个时候还恨儿子不成器，送上门来的媳妇都不会珍惜，躲躲闪闪的。骂他不是个男人，就知道傻愣愣地受罪。

她真的是荒妹吗？可是除了她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不相信外，那声音，那气味，然后再闭上双眼领略一下那先前的感觉，没有一样不是荒妹。

这孩子当初怎能来到我瞎婆家呢。真是天老爷派到我瞎婆家的仙女呀。

出院这天栗堂人跟王乃平也来了，还有谦谦和启启。荒妹还一一给瞎婆做了介绍。瞎婆看着这些来医院接她出院的人，她除了满眼泪花外，什么也没有说，她是什么也说不出，这跟她的想像是格格不入的，她还能说啥呢。

她不是先天的瞎子，她见过这个世界，见过这个世界上跟她一样的人，只不过现在这个世界跟以前不一样了，变了，变的陌生了，她不认识了。

回到洼庄，村上大人小孩就像是过节闹红火那样，把瞎婆的那座小院围的水泄不通，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曾经让洼庄人另眼看待的破落户如今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半路上过来的儿媳妇会给瞎了多年的婆婆治好那双双目失明的眼睛。

院门前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如今都苍老了，瞎婆没有一个不认得，在生产队的时候他们可都是生产标兵，新长征突击队手，瞎婆还当过他们的妇女队长呢。

在数九寒冬的时候，她领着队上的妇女，推着独脚车，战斗在冰天雪地里，五星红旗在迎风飘扬，学大寨的歌声响彻云霄。

“学大寨啊，赶大寨，大寨的风格记心怀，国家的利益放第一位啊，集体和个人妥安排……先进不忘帮后进，敢把别人的困难担起来呀担起来……”

她在啥也看不见的时候就老是哼唱着这首歌，现在她看见了，她要在一个合适的机会唱给荒妹听，告诉她，她在年轻的时候也跟她一样，会唱，会跳。

院还是老样子，门前的老槐树还是老样子，只是比先前粗了，高大了，根深叶茂了。

三张陌生的面孔，曾经牵动过她的心，无时无刻不惦记不牵挂属于她终身依托的家人站在她的眼前，她就是感到陌生了，陌生了。

难道这真的就是我的儿媳妇和我的两个小孙女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啊！老天爷啊，是你睁开眼了。

院里那颗桃树上的桃花开了，在晨曦中显出粉红粉红的鲜艳彩色。荒妹进来这个院子里的时候这桃树就这样，现在依旧没有变。

一大早，荒妹就像卸下了肩上的千斤担子，浑身格外的轻松，就像春季的圪茬地翻出了新土，褐色的地垄上长出来新苗，秋天的玉茭穗收到了院子里。

她自从来到这个家，这个简陋的小院大门都是她来开她来关的，就算是形成了习惯，她一旦出了门就是婆婆的事了，就这扇破旧的院门给她家带来了无尽的安全感。

昨天忘记关门了吗？荒妹发现今天的院门是开着的。

她记得她是关了门的。回头看看婆婆的屋里，没有人，再到院子里四处看看，没有发现婆婆，这分明是婆婆一大早就开门出去了。

在黑暗中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瞎婆，现在忽然看到了光明，看到了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她出去到曾经她熟悉的村上转悠转悠也是她迫切的希望啊。

快到晌午了，出去的婆婆还没有回来。

荒妹就慌了，怕婆婆有什么意外，便四处去找，她能去哪里呢。

有位邻居大妈说：“瞎婆来过她这里，坐了会儿就朝后山东川去了。”

东川？哦，那里是……

荒妹理解了婆婆的心思，她也是个女人呀，心里的憋屈得找个地方倾吐倾吐了。她跟两个女儿现在都已经是她的陌生人了，她的家人都在东川……

“老伴呀，我的命比你们好呀，我的眼睛看见了，终于看见了，咱家的菩萨降临了，老伴呀……”

“我的儿呀，你的命苦呀，多好的媳妇呀……你不陪衬呀，儿呀……仙女，菩萨来了，你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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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是瞎婆家的坟地，让她好好倾吐吧，按乡里的风俗讲，我荒妹是个克夫的命，我跟了谁谁就会倒霉。

这辈子我是不会嫁人了，不会再害人了，就跟你瞎婆在一起了……

矿上出了这事，艾方也不知道该怪谁了，看着歪咧着嘴还发出“噗嗤噗嗤”像死猪一样睡觉的栗山，她就来气。

这也意味着他那个红时候又过去了，要不然也舍不得往她的被窝里钻。现在窑停了，钱没了，车也卖了，还欠工人工资一大堆。没有蹲班房就是他的大幸，害人家矿长为他顶杆。

也就活该倒霉，自己一个东家，硬是住在市里不回来，每天是赌博玩女人，把一切交给她一个婆娘来管，她能懂得啥呀，就是跟那个老博士说过那样的话，那也只是为了矿上的生产呀，再说，她也懂不得安全是个啥，花那么多钱承包给自己不抓生产还能有个利润吗。

“嘣——嘣——啵”

艾方摸摸手机，她早把机关了。

她下意识地仔细听，是轻轻的“嘣——嘣——啵”敲门的声音。是小张，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

她再看看栗山，还是“噗嗤噗嗤”的没停。幸亏他今晚是喝上酒了。

栗山在的时候，她就把手机关了，不然，小张的短信就一直来，也不分个时间，半夜睡了觉他也发，早晨醒来“突突突”尽是他的信息。

她清楚小张现在是迷上她了，一种初恋的冲动。当初她也是嫌孤单，整夜守着那空房，也是恨栗山不在乎她，整天在外跟别的女人混，她要不撩泼他，是不是小张现在还傻乎乎地给她当司机呢。就算是，现在也没车了，那好天气（时光）一闪到没了，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艾方摸着黑，轻轻下了床走到门口把门打开，紧接着迎出门来，示意门外小张别再声张，再朝屋内努努嘴，告诉他栗山在。

小张迫不及待地样子，哪管谁在不谁在，一下将艾方搂在怀里，弄得她都上不来气了。

“他在，你咋还敢来。”

“你关机了，我想你，难熬。”

“不关机，万一让他发现。”

“发现就发现，他又不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