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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之殇

作者:山中愚夫 | 分类:都市 | 字数:60.1万

第82节 不若那地

书名:商之殇 作者:山中愚夫 字数:3618 更新时间:2025-02-01 01:30:53

《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82节 不若那地

自打开了新年,蒋先生便没舒心过一日。

正月初六,文会,甄应明拿了《竹石图》来,自己只见着“郑燮板桥”的题款,便信以为真,要了兰丫头的玉坠金钗作押,说明了三日后换回,哪知,五日……十日……二十日……可恶!实实地可恶!竟拿了假画儿来骗人!

蒋先生虽在内心里,把甄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可无论怎样的“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却终不见影儿,怎不郁闷?

接着,望山书屋开塾,一塌糊涂得稀哩糊涂,总共只得七八个塾生,十数两的束脩。呸,人说同行是冤家,冤家就冤家吧,怎地造起谣来了呢?咱老蒋,不就陪了洋人喝喝酒,吃吃菜么?除此,咱老蒋,便是连话儿也没与洋人说的,怎就勾结洋人,举办洋教,教人学坏,误人子弟了呢?

孺子不可教也!尔曹身与名俱灭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

可这蒋先生,也只能背地里骂骂,那些个娃娃,终是一个也没多,稀稀拉拉的坐了书屋里,不须数的,七八个。

前日,于老爷子铺排,洋人主教来家作客。按理来说,这是好事儿呀,蒋家露面儿的好事情呀!可那娘们儿,不懂得个深谋远虑,眼光儿只计较着银钱……唉,没得银钱,支度困难,咱老蒋也不是不知,不过,总须想法儿噻。这娘们儿,成天的絮叨,絮絮叨叨,而后,继之以幽咽,幽咽不已,再继之以嚎啕……

这……啥事体嘛。咱蒋家,三河县百年的望族……咱老蒋,三河文士之领袖……咱,唉,也不咋的……

唉唉,罢了,罢了!黄白之物,害人不浅啦!“孔方兄”,怎的这般教人难受?咱儒士,最是见不得,士农工商,咱这读书之人,唉唉,嘛子个事儿嘛?

好啦,好啦,满天的乌云终是散去!

而今,否,昨夜,放翁那诗咋唱?山穷水尽疑似无路,柳暗花明,嘿嘿,意思么,步过一竹桥,转过一弯儿,却见一树的好杨柳,嗯嗯,好杨柳,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呀呀,呀呀,于老爷子,呀呀,这家伙,唯不缺的便是银子,昨夜,于平江这厮,赠得一些儿,倒也解了燃眉。还有,更有,信儿吾徒,率了一众的手下,去那响水场……嗯嗯,两支钗儿虽是没得,玉坠儿却是找回了的,还得着二百多两银子……

嘿嘿,那娘们儿,眼里只认得孔方,手里攥着孔方,兜里揣着孔方,箱里藏着孔方,眼里盯的仍是……孔方,唉唉,银钱是万能的么?你个娘们儿,忒地孤陋寡闻,忒地鼠目寸光,忒地……老夫教导于你……

昨夜,那坛女儿红,嘿嘿,上品,否,极品,好生的沉醉,整到半夜,昏昏的,也不知怎样回的房,也不知怎样上的床,反正,一夜的好觉,自打开年以来,从没有过的舒心。

蒋先生起了个早,独自背负了双手,在内院里踱来踱去。今日待客,一应的铺排,过去是那老娘们儿,现今卸了任,自有兰儿操持。

看看天色,嗯嗯,还早,去那县衙,还早,不若赏赏板桥去。

蒋先生抱了“板桥三绝”,上得万山书阁,端端正正,小小心心,把那三幅画儿,挂了在壁上。

退下几步,瞧瞧,嗯嗯,不错,端端的不错。嘿嘿,这画儿字儿,哦,“板桥三绝”,虽是仿的赝品,信儿这徒说来,却也颇得板桥先生的个中神韵。嗯嗯,读书倦了,赏赏,若再捧了春茗一壶,擎了美酒一杯,人生还有更大的乐事儿么?

赝品?嘿嘿,赝品?丁老举人不是说么,这古玩字画的事儿,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没得个定论的么?再说,吾之徒儿,于信达,虽是一惯的装痴作傻,但终是骗骗别人,难道还会编了假话儿来骗自家的先生?就算信儿所言不实,便那画儿那字儿,怎么看怎么爱,难道自己这双老眼,哦,满腹的经纶,还识不得些许的货色?

推窗而观,嗯嗯,天色,嗯嗯,这天色,嗯嗯,已是不早,若教众人都在县衙,等得久了,终是不妥。

蒋先生背负了双手,盯了壁上的“板桥三绝”,拍拍双手,再背负了双手,一步三摇,下得楼来,再背负了双手,迈开方步,一步三摇,出得院子,禁不住地摇头晃脑,哼哼起来:

吾坐在楼头观山景,

嗯嗯,把吾之春茗端来,

耳听得城下乱纷纷,

咹,咋回事哩?

但见得一片啦,

旌旗招展空翻影,

哦哟哟,哦哟哟,

司马那老小儿呀,

发来了大兵……

“呸!哦呸呸!”蒋刘氏冲着背影一通地呸呸,“酸,酸,酸得老娘掉门牙!”

蒋介民:“嘿嘿,怎不酸呢?之乎者也读得多了,怎不酸呢。”

雨兰翻翻白眼:“嗬,有你这么做儿子的么?再不咋的,总是爹噻……唉呀,你出门一趟,催催胡屠户,勿要迟了时间……”

蒋赵氏:“就是,催催,休要误了……呃,今日不是休塾的么?这些个娃娃,闹闹嚷嚷的,还来作甚?”

“哈,师娘,帮忙!帮忙!”小刀小炮大呼小叫,窜进门来。

蒋赵氏:“哈,你个屁娃!我还说哩,今儿个休了塾的,门外怎得闹闹得紧。原来是你几个闹山麻雀嗦。”

小炮:“闹山麻雀?嘻嘻,可好,狗咬了吕洞宾……”

蒋赵氏佯怒道:“嗨,你这娃,怎地说话呢?谁咬吕洞宾了呢?”

于信达蹦蹦哒哒,随在后面:“师娘休怒。刚刚在街口,见得蒋先生那得意洋洋的作派,俩小狗心头忿忿的,没准儿就扑上去,把咱先生一顿的咬,一顿的咬……”

小炮:“咬了么?咱咬了么?”

小刀:“嘿嘿,你才狗哩。”

小炮:“甭提,甭提。咱来相帮师娘,蒋先生倒好,背了双手,昂首挺胸,趾高气扬,满大街的溜哒,还哼哼个曲儿,坐在城头看风景,呸,一眼的树儿草儿,甚的风景?……只顾了自个儿潇洒,却把我等作了打杂的仆妇,这先生,好没道理。”

七八个仆人厨佣拥进院来,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儿嚷嚷:

“少爷呃,可是学了猪八戒急着投胎,跑那急干啥?两大车的东西,也不搭个手儿。”

院外停着两车,一车碗筷杯碟,一车肉菜果蔬,蒋刘氏一边围着车子绕圈圈,一边感叹道:“这多,唉唉,这多,好教人羞愧,却是怎的还礼?”

于信达把眼一瞪:“唉呀呀,师娘呃,怎地又见外了呢?实跟你说,昨夜,咱那老爹找上老妈,一通地讨教,一通地讨教……”

兰儿相跟了出来:“哦,咱爹讨教啥了?”

于信达:“嗨,咱爹把个萍儿大妈按在地上,道,吾那兰儿明日待客,三四十人哩,阖城的商绅名望哩,事关吾女之脸面儿哩,怎容有失?”

兰儿瞪了于信达:“尽瞎扯!”

于信达:“嘿,怎是瞎扯呢?吾那萍儿大妈,当下就慌了,忙忙地讨饶,道,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总须助兰丫头一臂才好。所以么,今日一早,便命小弟率着一众的仆佣,前来贵府,悉听小姐姐调派。”

小炮:“就是,调派!调派!”

兰儿眨眨眼:“总是先把这车上的器具食物,都搬进院噻。介民,你带胡叔张叔,把书屋收拾齐整;小刀小炮,你俩去胡屠户家,猪排猪蹄,已是定下了的,须得快快地送了来……”

蒋宅一众忙碌起来。

岁月不饶人。李主教已是七十的高龄,又连着两日的逛街,昨夜又谈论得兴起,半夜才捱枕,今早起床难免就迟了些。

果然,三位太爷是早就到了的,便是一众的商绅名望,三四十个,也已齐齐地候在了公堂。

李主教盯了刘裕谦:“师爷呢,怎的不在?”

刘知县:“留守,留守。本官陪在主教大人身边,这县衙,总须有人守着噻。若是遇着个急事儿,也好即时的断处。”

李主教:“喊上,喊上。”

前两日,刘师爷都在县衙留守,自是没能见得。昨夜一谈,哟,于这三河的地理人情,竟是这等的熟知,好好的一个参谋,带在身边,也好随时的询问嘛。

众人也不啰嗦,便把李主教拥在中间,沿了中街,径向北关而行。

这西洋之人,不就白皮肤黄头发,高鼻梁蓝眼珠么,也没甚稀奇的,只那说话,比蒋先生的之乎者也还难懂。

大人们没了兴趣,娃娃们却是闹腾得欢,撵前撵后地随在周边,“哈喽迷死你”,“哈喽迷死你”。

众人说说笑笑,两旁的房屋渐渐地稀疏,果见官道分了岔,旧道直直的通着中街,新道却是绕在城外。

放眼望去,大龙河静静地伏在官道之外,近百步的鹅卵石滩,都是大大小小的怪石,其间稀稀疏疏地立着枯萎的芭茅,还有些许的杂树,挂着数片枯叶,零乱在风中。

李主教把手往面前一划拉:“就这?”

刘忠点点头:“就这,一望的都是荒地,无主的荒地。”

李路易直摇头:“NO!NO!”

蓝风生也摇头:“这河滩,若有洪水,便淹了,怎能建房造屋?”

刘忠:“嗯嗯,水淹。但这官道内侧,却是不受水淹的。”

蓝风生:“嘿嘿,这官道内侧,便是山脚,窄窄的地,怎的造屋?”

刘忠:“哦。前面那个山嘴,看见了么?那个山嘴,转个急弯儿,便是大片的平地,荒地又多,又无水淹之虞,想必是合心的。”

李路易:“远矣,远矣。”

此地没得选,刘师爷便率先沿了新官道行去。

这新官道,正正地傍在河岸,离着河边三十四步远,地势却比北关还低得一些,每年的山洪时节,都淹在齐腰的位置。

行旅商客都知的,这大山之中,每到六七月间,常常的山洪,山间道路多被冲毁,所以,往往都避开这时节。即使有些急事儿,确需进山的车马,到咱三河县城,都得从中街穿城而过,好在时节不长,车马不多,影响自也不大。

再往前行,出得南关,地势渐渐地高起来,远远地望去,一望的河滩,矗着数排的房舍。

嗬嗬,三河码头。三日前,正是从这码头下的船,步行到的于宅。

若在这片平坝上建堂造屋,倒是没得问题。

李主教回望城中:唉,总比不得那荒坝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