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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轶事

作者:蓟州人孟凡生 | 分类:都市 | 字数:19.2万

第十节 关于山贼王三秃子的传说

书名:老城轶事 作者:蓟州人孟凡生 字数:10552 更新时间:2024-10-10 15:42:20

第十节 关于山贼王三秃子的传说

王三的名号叫什么,人们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绰号叫“王三秃子”。王三是蓟县城内西南隅人,家住西城根附近。王三出身贫寒,小时候脑袋上长满“秃疮”,因无钱治疗,落下满脑袋伤疤,没有几根头发。他出生在清朝末年,那时男人们都在头上梳一个大辫子,在脑袋后面耷拉着,男人们都以辫子粗、长为美。王三的头上没几根头发,也编不成辫子,所以人们都称他为“王三秃子”。

王三家里很穷,没有几亩土地,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除农忙时下地干农活外,平时还要给人家打工(俗称做工伕)和上山割柴草卖。王三从小没读过书,从十多岁就跟着大人下地干活或在县城附近拾柴打草,成人后或给人“做工伕”(打工),或上山割柴,整天劳作,不得清闲。王家父子辛勤劳作,虽未发家致富,却也可以维持正常生活,又盖了两层草房,哥三个每人一层。两个哥哥也先后娶妻生子,王三因秃头没有辫子,没人愿意嫁他。后来父母双亡,哥仨分家,三秃子就自己过日子了。

辛亥革命以后,男人们剪掉了辫子,改为留短发或“大分头”、“大背头”,也有的人剃光头。王三也就把那几根头发全剃光,成了彻底的“秃光亮”了。但是剃光头的人头皮是正常的,没有头发有毛茬,过不几天,又长出头发盖住头皮。王三的头上疮疤都是一片片凹凸不平“死肉”,怎么看也不好看。如果他本人有本事,家境富裕,即使秃头也能娶上媳妇。可惜他家境贫寒,给人家打工时人家管饭,吃饭干活还可以。自己下地干农活或者上山打柴回来,干半天活,一个人就懒的做饭了。于是就到街上买些馒头、大饼等熟食吃。这样必然花费较大,他靠卖力气挣来的钱,只能维持自己一个人的日常生活,没有存款和积蓄。同时,还要落个“不会过日子”的名声,所以王三秃子到了三十多岁,还是娶不上媳妇。

王三秃子在城里也算个“名人”,他的“出名”不仅因为“秃头”,主要还是因为他经常给各家店铺送柴草。过去蓟县人做饭、取暖都用木柴和柴草,那时既没有液化气,也没有煤炭,城里的铺家全靠买柴烧。像王三这些经常上山打柴的人,平日都会送货上门,直接把柴草担进店铺的内院,因此和店铺的掌柜、伙计们以及掌柜的老婆孩子都熟悉。俗话说人熟好办事,王三给店铺送柴草,有时掌柜的不在家,当时不给钱,就记在账上。有时他从店铺买东西,当时也不给钱,记在账上,日后用柴草抵账。在记录赊欠账目的过程中,伙计写完后,让王三看,有时让王三照猫画虎自己写。王三虽然秃头,脑子并不笨。尽管没念过书,由于经常看账目上的一、二、三、四、五和油盐酱醋米面菜肉等汉字,慢慢的也认识并会写一些简单的生活常用字了。

王三这人平时的脾气很好,待人很随和。因为混熟了,有的人就直接喊他“三秃子”,他即使心里不高兴,表面上也假装不生气,忍气吞声的赔笑脸。王三因秃头娶不上媳妇,已经够倒霉了,偏偏还受到旁人的奚落,别提心里多苦闷了。有的爱开玩笑的人还说他:“你这辈子算白活了,整天像被骟(阉割)了的牲畜一样干活吃饭,还不如猫狗呢。猫狗到时候还可以互相配对呢,你却连个女人的边都摸不着,不是白来一世吗。”王三一想可不是吗,自己现在能够干活打柴挣钱糊口,老了以后,干不动了岂不要冻饿而死吗。可是自己一没文化,二没手艺,不受苦大累又能干什么呢?左思右想也没有出头之日。气馁之下,干活也没劲了,像得病似的在家躺倒了。

王三没有多少积蓄,十几天不出去“做工伕”或上山打柴卖,家里就“断顿”(断炊)了。好在他和街上的店铺都熟悉,容易赊账,只要用柴草抵债就可以。以前他也赊过账,所以这次他赊些米面油盐菜,继续在家休养。

一天大集上,王三去“赶闲集”,见一群人围成一圈听大鼓书(西河大鼓),王三也跟着听了一会儿。这段书说的是《彭公案》中窦尔敦盗御马一段,书中对绿林好汉窦尔敦大加赞赏。在绝望中生活的王三,听了大鼓书后心头一亮,他想:自己整天像牛马一样苦干,不但没有出头之日,还被人们瞧不起,被看成猫狗不如的废物蛋。那些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强盗却被人们视为英雄豪杰,看人家这辈子多风光。我王三也是七尺男儿,何必一辈子当牛做马受苦受累呢。我也要吃好的穿好的,吃喝玩乐快活几年,就是死也值了。于是王三又去绸缎庄赊来绸缎,到裁缝铺做了两身好衣服,手工费也欠着。又到肉铺、酒店、米店、面铺赊来米面酒肉等,在家里大吃大喝起来。除了没钱逛窑子外(窑姐不赊账),连饭馆都有他的欠账了。如果吃喝饱了去干活也可以有指望还账,可他却什么活也不干,整天穿绸裹缎,东游西逛,像个阔少爷似的,摆起“谱”来了。

这样一来,城里人对王三就议论纷纷了,“王三变馋了”,“王三变懒了”,“王三变成骗子手了”,说什么的都有。俗话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只借不还再借也难”。王三的吃喝总靠赊账也不行了,走进店铺,不等他说话,人家就说“老三是还账来了吧”,闹得他不好开口再赊。即使厚着脸皮再赊账,人家也要说“本店小本经营,拖欠不起,请您别店去赊吧”。他只好另去一家店铺,结果许多店铺都有他的欠账。因为他每家赊账不多,碍着面子,大家也不找他讨要。但是也有少数店铺的人见到他,总要问一句:这几天干什么了?有钱了吗?还有一个倒霉的绸缎庄老板,在一天中午到王三家里找上门来要账了。见王三正在家里喝酒吃肉,气也就来了。要说这个老板也可能出于好意,想开导和教训王三一顿,让他继续勤俭持家,好好劳动。见王三思想变了,就把话说的“狠了”一些,把他批评数落一顿,还挖苦他说:你也想轻轻松松就吃好的穿好的,你有那本事吗?你天生一份贱骨头,一生下来就是受苦受累的命。你也想穿绫罗绸缎,吃鸡鸭鱼肉,你配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你那副德性,你们家坟地有那个蒿子吗等等。绸缎庄老板的一番讽刺挖苦,把王三惹火了,借着酒劲,抄起平日割柴的镰刀就砍了下去,把那个老板的肚子给开膛了。老板挣扎着捂着肚子蹲在门外大叫大嚎,邻居立刻去绸缎庄报信,伙计们赶紧过来把老板抬走找医生疗伤(肠胃贯通伤,经抢救未死)。这下也把王三吓坏了,他见老板凶多吉少,自己不用偿命也得坐十几年大牢。他怕吃官司,收拾几身衣物赶紧跑了。

王三在进山打柴时知道哪个山头有草寇,于是就到一个较近的山寨去入了伙。

在清末民初时期,蓟县北部的山区里有多处山贼草寇占据的山头,但大多是三五个人或六七个人一伙,没有像戏剧和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几个大寨主,几百喽啰兵的大山寨。这些山贼草寇中既有在家乡惹了祸,为了逃避官司的人,也有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不愿当讨饭花子的人。他们各据一方,有强有弱。

势力强大的山头比较少,他们少的十几个人,多的二三十人。有头领有部下,有外勤人员与后勤人员等内部分工,有现代化的武器装备,枪支弹药多骡马坐骑多,称得上“响马”。他们可以骑马到山下大村镇去袭击“连庄会”,抢劫大财主的财物和枪支马匹,扩大自己的势力。也可以拦截比较大的客商运输队,抢得大量货物,要被劫的客商拿钱来赎。还可以向附近的豪绅和富户收取“保护费”,保证这片地盘不受小股草寇的骚扰。这些强势的草寇多在离县城较远的深山里,占据一些较大的寺庙或民宅为营地,在社会上的名气也比较大。

势力小的草寇多数没有洋枪快马,只是几个人一伙,互相称兄道弟,占据山里的小庙或者山民废弃的房屋居住,拦路抢劫一些小本经营的过路客商,抢得少量的钱财,到附近的村镇上买来粮米,自己起火做饭。他们多数以长矛刀剑为武器,也有少量的土枪(传统打枪砂的火枪)或者洋枪(打子弹的现代枪)。在劫道时他们不仅要钱,也要生活需要的布匹、粮食、肉菜等物。但是抢得大量钱财的机会是不多的,因为商人们贩运的是货物,不会带很多现金和银票,而且贩运大量商品的车辆或者骡马驮队都有保镖持枪押运,那些小山头的草寇们轻易不敢劫他们。

那年代富豪们都在大城市或者大村镇居住,不仅深宅大院,还有持枪的家丁看家护院。那时为了维护农村的治安,防贼防盗防火等,在那些较大的村庄里,都要组建“连庄会”。连庄会有点类似新中国的民兵组织,也有洋枪和大刀长矛等武器。不同的是,新中国民兵的武器是国家发的,在1966年之前,我国各工厂、农村等基层单位的民兵组织就配备了机关枪、步枪、手榴弹等轻武器。旧中国“连庄会”的武器是自筹的,一般是按照地亩数摊派的,大家凑钱买枪支弹药。那年代民间可以造枪,允许买卖枪支弹药。“连庄会”的开支大部来源于富户财主,所以该组织也是由土地多的财主们操控的。会员在冬季农闲时也要进行军事训练,平常夜里要在“村公所”值班,在街道上巡逻等。因此,那些实力小的草寇们也不敢到大村庄和富豪的家里去抢劫。所以,山里那些实力小的草寇们,多是劫一次道吃几天饱饭,多日劫不到财物,也要过紧日子,生活也是不太富裕的。

王三上山投奔的是实力小的“山寨”,因为离县城较近的山里也没有“大寨子”。这个小寨子,加上王三才五个人,为首的大哥号称“李大炮”,以擅长打枪而得名。他有一杆火枪,打鸟打兔子比较准确,打人当然更没问题了。还有张五、赵六、刘二麻子三个弟兄,没有快枪和马匹。他们不仅拦劫过路客商,有时也到山下小村庄普通农户抢些粮食猪羊鸡鸭衣服等生活物资。

王三上山后,开始跟着他们拦路抢劫过几次,拦劫的多是下山卖山货回来的老百姓,也没有劫到多少钱。见到那些老百姓跪在地上,向李大炮苦苦哀求的样子,王三心里老大不忍。毕竟都是苦出身,王三对这些老百姓还是有同情心的。事后就对李大炮等人说,抢这些老百姓太没意思了,得不到多少钱,还被大家责骂。如果抢那些有钱的财主,老百姓不骂你还“称愿”。大家觉得王三说的有理,就决定拦路抢劫有钱人。可有钱人毕竟是少数,而且出门带多少钱谁也不公开边走边宣扬。怎么办?王三是城里人,见识多些,就提议去拦截长途客车。因为那年代乘坐长途客运汽车的多是有钱人,穷人出门都是步行。

民国初年的汽车都是烧木炭和劈柴的蒸汽机车,从北京到唐山,从北京到山海关的客运汽车从蓟县城里经过。因为小城镇乘客不多,沿线没有建汽车站,中途可以随时上下客人。因为直接拦劫怕汽车不停,他们就商量好计谋,下山作案了。

这天上午,由王三和刘二麻子两个人穿戴整齐,装扮商人摸样,在城东“五里碑”拦截汽车。由李大炮、张五、赵六藏在路边负责抢劫。城东“五里碑”也就是现在的县医院东侧,小毛庄的西边的路段,过去这里是一个大上坡,地势高低不平,路旁土坎下有人,在大道上也看不见。那年代这里虽然离城不远,却是人烟稀少之处,北京到遵化、迁西、唐山、秦皇岛的长途客运汽车都从这里经过。

上午十点多钟,一辆客车从城里出来的汽车来到此处,王三和刘二麻子站在路中招手拦车,汽车停下了。正在王三和跟车的售票员商量价钱时,李大炮端着火枪,张五赵六每人一把大片刀,从路南土坎下窜了上来,枪口对准司机,要求留下“买路钱”。王三他俩假装害怕,躲到汽车后边去“看热闹”了。只见那个跟车员(负责中途卖票和往锅炉里填火,并帮助乘客提放行李等勤杂工作,都是年轻男子)不慌不忙,站在车上对里面的客人说:“这三位好汉生活上有难处,要些买路钱我们公司愿意给。可咱这辆车途中没上几个人,我这里没收多少钱,请带钱多的乘客帮帮忙,借我点钱。我给你们打借条,车到终点站后保证如数偿还。”因为按照法律规定,乘客途中在车上遭受的损失,客运公司确有赔偿义务。所以,有些乘客就你拿三十他拿五十的,一下凑了三四百块大洋。在大家凑钱的同时,跟车员也给他们都写了借条。李大炮他们见到这个情景,心里那个乐呀,以为这下可要发大财了。

跟车员提着装钱的帆布袋子下了汽车,要把钱递给李大炮。李大炮心眼不少,把枪口对着跟车员,往后退了两步,大声喊:“不要过来,把钱放下。”跟车员捧着钱袋子,边往前走边躬身说:“请好汉笑纳”。李大炮又向后退了两步,张五赵六在李大炮的身后两侧,也跟着往后退,这样就到了汽车前方几米远的地方。李大炮见跟车员还往前走,又大声喊:“站住,把钱放地上,不然我要开枪了。”跟车员说:“千万别开枪”。之后,就把钱袋子扔到李大炮身子侧面。就在李大炮斜眼一瞥落在地上的钱袋子的一刹那,跟车员一个箭步冲上来,用手握住李大炮手中的枪筒向高一抬,“砰”地一声枪响,黑烟和枪砂飞到空中。与此同时,跟车员飞起一脚踹在李大炮的胸膛,李大炮向后倒退七八步,一骨碌倒在地上。同时,那杆火枪也从李大炮手中转移到跟车员手里,只见他顺势一轮,张五赵六手中的大片刀就全被火枪杆打飞了,紧接着跟车员一个扫堂腿,张五赵六一齐摔倒在地,捂着小腿大叫喊疼。这几个动作,前后不过二三十秒,干的非常利索,把车后的王三和刘二麻子都吓傻了。只见跟车员从地上捡起钱袋子,看着三个躺在地上“诶呀妈呀”嚎叫的强盗,嘲笑说:“小毛贼,凭你们这点本事也想劫汽车,回去练练吧。”然后,提着火枪和钱袋子上车了。

汽车开走了,可以想象,当跟车员把那些钱按借条如数退还给乘客时,一定会得到一片赞扬声的。原来,那年代路上劫匪较多,乘客多是有钱人,客运公司高薪聘用的跟车人员,都是武术高手,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乘客的安全。

汽车走远后,李大炮张五赵六三人被王三和刘二麻子搀扶着回到山寨。这次吃亏可大了,丢了一杆火枪,伤了三个人,张五赵六的脚脖子肿的老粗,李大炮胸部肿痛,疼的喘不上气来,估计是肋骨被踹断了几根,骨茬子扎破肺叶,造成肺部肿胀。那年代也没有x光机,也无法作开胸手术,吃些中草药也没管事,没几天,李大炮就因喘不上气而憋死了。张五赵六的腿脚过两三个月才完全恢复。

经过这次劫道失败,让王三他们意识到,拦路抢劫风险太大,不是好“财路”。要想避强凌弱,必须改变策略。王三是在县城里长大的,知道哪些店铺老板家里有钱,而且他还会写几个字,在草寇中也算识文断字的“秀才”了。他就想出了用绑架和敲诈的方法,让有钱人自动交出钱财的主意,这样就避免了遇到武术高手的风险。于是,他们就把“财路”,转移到蓟县城里。

那时的蓟县县城还有完好的城墙、城楼和城门,城里虽然没有正规军队,但是维护地方治安的警察还不少,他们负责把守城门和夜间巡逻。每天早晨开城门,晚上关城门。夜里在城墙和主要街道上,都有警察和打更人员进行巡逻,负责防火、防盗等任务。所以,山上这些小寨子的草寇们一般是不敢进城作案的。不过也有些胆大的草寇,敢于到城里来买东西,因为那年代没有身份证,城门口也无人检查。守城的警察只在城楼上值班,城门是允许人们都是随便进出的。那年代虽然从西方传进了照相技术,可以拍照黑白照片,但在县里还未普及,对许多负案在逃的人员并没有照片。那时的通缉令只是画影图形,标明案犯的主要体貌特征,很难与本人比对。所以,即便是负案在身的山贼草寇混进城来也无人察觉。

因为王三熟悉蓟县城里的情况,他就告诉同伙们不要害怕,只管大胆进城游逛。王三为掩盖秃头的特征,还特意买了假发头套,再戴上帽子,蓄起胡子,还真的换了个人似的,不听声音,过去的熟人也不容易认出他来。于是王三就买来纸笔,写了几封敲诈店铺钱财的恐吓信,意思是要求老板于某月某日派伙计把若干大洋钱送到城外某个地方,不然的话就用放火、爆炸、或者绑架上学小孩的方法,让对方买卖做不成,日子过不安宁。王三是个聪明人,他对各店铺老板所要的钱财数目因人因店而宜,大店铺要百八十块,小店铺要三五十块,估计老板们都拿的出。做好准备工作之后,王三他们几个人就到蓟县城里来逛大街了。他们赶大集,逛商铺,听大鼓书,看拉洋片;进茶馆喝茶,到饭铺吃饭,也顺便把恐吓信悄悄的放在十几个店铺的柜台上。

王三这招还真有效,那些胆小怕事的老板们,为图安宁,还真的派人把大洋钱送到指定地点。王三的小“山寨”一下子就收了好几百块,这可比拦路抢劫过路客商轻松多了。原来那几个小草寇,哪见过一下来这么钱,于是都夸奖王三有本事,推举王三为“老大”。王三当家后,就花钱买些硫磺、麻油等引火之物,又买些火药和引信,用黄胶泥和瓦罐子制造土炸弹,准备报复那些收到恐吓信不给钱的店铺。

蓟县城里的店铺老板也不全是胆小怕事的,发现王三的恐吓信以后,有的老板不以为然,不相信山贼草寇真的敢到县城里来杀人放火,也有的老板拿着恐吓信到县政府和警察局报了案。那年代蓟县城里警察人数不少,长短枪等武器也齐全,但是马匹不多。警察们抓些普通的刑事犯人还可以,但是与骑马挎枪的响马交火则处于劣势。所以警察只是在城镇里维持秩序,不愿进山“剿匪”。因为去的人少了,打不过山贼草寇,去的人多了,草寇们弃寨而走,隐藏在老百姓中,无处查找。待大队官兵撤退后,又重新集聚山寨。闹得官府劳师动众,白费粮饷,收效甚微。所以,店铺老板报案也等于白报。王三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决定对这几个店铺进行报复性警告。

他派人带着硫磺、麻油破棉布等引火物,化装成客商住进城内客店,白天踩点确定目标。晚上悄悄地遛到目标店铺门外,把引火物塞进店铺“雨搭子”上边的屋檐内,打火点燃。那年头的房檐和雨搭子都是木头的,在麻油和硫磺的辅助下还不容易燃烧吗?即使被巡逻的警察和更夫发现着火,及时呼唤人们救火,没有把整栋房屋烧毁,室内的商品也要受损。因为救火是要用水来灭火的,大量的水把火浇灭了,店铺里的商品也要淋湿了,总之是要受损失的。另外,王三还派人装扮成要饭花子进城,要饭罐子里放进土炸弹,大白天把自制的土炸弹点燃引信后扔进店铺门里,乘人们蒙头转向之时跑出城去。虽然这种用瓦罐子和黄土泥为壳的土炸弹,没有铁壳炸弹那么大的杀伤力,但也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人身伤害,不论是把店里的伙计炸伤了,还是把顾客炸伤了,店老板都要负责花钱医治。而且店铺一出事,就会影响他的声誉,影响客流量,造成的直接损失和间接损失,比王三勒索的钱财还要大。所以,当王三以后再送去恐吓信索要钱财时,这些老板也只好乖乖的就范了。

对于用爆炸和放火的方法还吓不倒的店铺老板,王三用“绑票”的方法迫使其就范。在县城里“绑票”主要是针对比较大的店铺老板家的孩子和伙计。那年代城里人口少,除去大集那天以外,平时街上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流。王三他们赶着小轿车子(带车楼子的木轮铁瓦车)进城,在街上等待小学生放学。王三和店铺老板的老婆孩子都认识,知道哪个小学生是哪个老板的儿子,就把他骗到车前,持刀威胁不让他喊叫,先用破布堵住嘴,再用一个大布袋子从头到脚一套,仍在车楼子里拉出城外。之后写封勒索恐吓信,要老板拿钱赎人。老板心疼儿子,只好拿钱赎人。

有的老板没有上学的孩子,王三他们就绑架店里的小伙计。那时的店员都是男的,都在店铺里吃住。开始要当三年学徒工,三年以里不给工资,不给假(不许回家)。最初的学徒工负责为顾客掀门帘,端茶倒水(过去许多乡下人进城买货都是步行,店铺里设有桌椅茶水,供客人坐下休息解渴,以便招揽顾客),还要帮顾客把较大的商品送出店门,搬运货物装上车等。王三他们就利用买些货物,让小伙计到店铺门外帮着往车里放货的机会,持刀威胁让他上车,到车上还是堵嘴装袋子里拉走。过去的店铺不是大玻璃窗,而是纸窗户,门口的门帘是布的,不透光,外边的活动里边看不见。等里边的老板或其他店员,见小伙计不回来再出门去找,人和车早就没影了。开始还以为小伙计偷懒去别处玩了,到吃饭、睡觉还不不回来,就知道出事了。小伙计在店里失踪,老板是要负责任的,收到拿钱赎人的恐吓信后,老板只好破财了。

在王三的种种勒索手段下,城里的店铺老板都被征服了。后来王三就干脆让店铺的老板们每年交一次“敬山费”,而且每次要的也不多,老板们怕他找麻烦,就按他写信规定的时间、钱数,按时送到指定地点。

王三他们不仅在城里勒索店铺,有时还用在农田里绑架财主家的长工,尤其是绑架“打头的”(财主家雇佣的长工工头,俗称“打头的”),让财主家出钱赎人。这招也比较灵,因为过去长工也是在主人家吃住,人失踪,主人家要负责任的。所以绑架长工,也可以勒索到财主家的钱。

王三他们这个山寨,人数是不固定的。既有新人来入伙,也有的弟兄分到一笔钱财后洗手不干,回家置买田地娶妻生子当良民去了,山寨里最多时才七八个人。这么多店铺供养他们,每家店铺也出不了太多的钱,而王三他们则可以坐享其成了。有时再勒索几次乡下地主老财,山寨就“阔”起来了。虽然这些恐吓信没有写信人落款(签名),但王三写的那几个蜘蛛爬似的破字,也不难被店铺的伙计们辨认出来。这样,“山贼王三秃子”的大名,也在社会上逐渐流传开了。又因为王三他们山寨不劫道,不抢普通老百姓的钱财了。尽管他们并没有杀富济贫,也没有向穷苦人施舍钱财,私下里也被人们当成“绿林好汉”而街谈巷议了。

王三的山寨有钱了,就逐渐购置了枪支,又从远处山里抢来几匹马,配好鞍衬训成战马。这样他们这个小山头的草寇也升格成“响马”了。多数落草为寇的人都没有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念头,大多数山贼草寇都没有“压寨夫人”。因为他们的生活不稳定,说不定哪天被捕入狱丢脑袋,都是得过且过,快活一天是一天。王三和几个负案在身的弟兄,都属于这种情况。他们勒索到钱财之后,就任意挥霍,到山下去吃喝玩乐,有时还背着长枪,骑着快马到城里来游逛。

当然,王三他们进城时不能自称是“响马”,而是假称为某某“乡公所”或者“堡公所”的“乡丁”或“堡丁”,也就是“连庄会”的武装人员。因为那年代,民间允许持有枪支,有些势力大的乡长、堡长出门身后都要跟几个背枪的随从。蓟县最出名的是城南八里庄的一个堡董(保长),他和当时的县长都称兄道弟,进城时,身边跟着八个堡丁,前边四个人开道,后边四个人后卫。堡董挎着二把盒子枪(驳壳枪),堡丁身背三八大盖(老式步枪)。进城时都骑洋车子(自行车),但是每个堡丁的手里还拿着一条马鞭子。谁在街上挡了他们的路,或者让路不及时,就用马鞭子抽。被抽打的老百姓如果敢和他们讲理,还要挨一顿皮鞭子抽。到官府去告状,你也打不赢官司。县长说你阻碍交通,耽误公事,不但白挨打,还要受处罚。所以,城里人在大街上只要见到骑车子带马鞭的八里庄人来了,都吓得远远躲开。

正由于乡村“连庄会”中这些穿便衣的武装人员,与那些穿便衣背大枪的山贼草寇没什么区别。所以,王三他们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持枪跨马进城游逛。平时人们都知道“山贼王三”是“秃子”,他戴假发化妆进城谁又能认出来呢。而且他们进城吃喝玩乐都照常付费,公平交易,谁又能怀疑他们是强盗呢?所以,王三就越来越胆大,平日里他们不仅逛商店下饭馆,有时还进城看大戏,看马戏(有时城内有外地来蓟县演出的评剧戏班和马戏团),逛窑子打茶围。有时还进城赶大集看热闹,听大鼓书看变戏法等(大集上有追集的艺人),真的和城里那些财主阔少一样,享起福来了。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山贼响马王三秃子化妆进城吃喝玩乐的事,最终还是被警察局的密探知道了。他们买通了城里窑子馆的老鸨子,让窑姐注意戴假发的嫖客,并及时报告,否则以“通匪”论处。

那时的逛窑子嫖窑姐与现在不同,现在的卖淫嫖娼也是讲经济效益和工作效率的,暗娼是高效率卖淫,嫖客是快节奏的嫖娼。每个嫖客完事就走人,慢的一两个小时,快的二三十分钟。一个暗娼一天可以接待几个或十几个嫖客。而过去开窑子是合法的,每个窑姐一个房间,白天打茶围,晚上宿嫖客。每夜只接待一个嫖客,不像现在的暗娼女人,不分日夜都接待嫖客。

打茶围就是由窑姐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待客人喝茶和吸烟。收费是按照茶水的数量和时间计算的,俗称“买牌”。每次一壶茶水(一份茶叶,任意续开水),一个钟头,收费三角(当时街上普通茶馆一壶茶水收费五分)。来窑子打茶围的客人多为两人以上五人以下,人多了屋内坐不开。客人中有“本客”与“宾客”之别,花钱买单的人是“本客”,不花钱白喝茶的是“宾客”。几个人进屋后,窑姐先问明谁是“本客”,然后和他站在一起招呼“宾客”落座。“本客”要“这是张大叔”,“那是李小弟”的先给“妻子”介绍各位宾客的身份和称谓,窑姐也跟着“本客”的称呼与“宾客”见礼。窑姐还要按照“本客”介绍的各位“宾客”的“辈分”,本着先长辈后晚辈,先长兄后小弟的顺序给各位“宾客”倒茶水,点香烟,最后才给“本客”倒茶水,完全和自家夫妻一样对待。喝茶的过程中处于小辈人或小叔子地位的“宾客”可以和妓女开玩笑,说些荤的(低级下流话),也可以动手动脚打情骂俏。但是处于长辈人和大伯子地位的“宾客”,就必须规规矩矩,不能越轨。到时间后,如果不再续一个“牌”(指换新茶叶沏新茶水),就要离开。离开时窑姐和“本客”一起把“宾客”送出房间门外,二人再一起回屋。这时“本客”可以对窑姐搂抱亲吻一下,再做别的就不行了。那时窑子白天只打茶围,不接待嫖客。

嫖客要嫖宿窑姐,只有晚上在窑子里过夜。一夜三块大洋(一块大洋可以买一袋子40斤一袋的白面),只管茶水不管饭。晚饭要求嫖客叫外卖,嫖客对窑子的男佣(俗称“茶壶”,负责烧茶炉、送开水等后勤工作,也是老鸨子的丈夫)说好要什么饭菜,他就去附近的饭馆去订饭。饭馆的跑堂的会用大食盒把热腾腾的饭菜酒肉送到窑姐的房间,由嫖客支付饭费。吃喝完毕后,嫖客和窑姐像夫妻一样过夜休息。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嫖客走人。早饭后,窑姐在房间里又开始“打茶围”。

正因为王三秃子要嫖娼,就必须要整夜睡在窑姐的房间里,所以,他戴假发头套的秘密是瞒不过妓女的。警察局的密探就是利用窑姐查到了王三的行踪,又通过熟悉王三的人暗中辨认,确定了王三的身份。结果,在一天夜间,警察们在窑子把王三抓住了。经过大堂审讯,定成了死罪。

在枪毙王三那天,警察们押着他游街示众。王三光着脑袋,露出秃头,被五花大绑、脚趟大镣。但是,他抬头挺胸,一点都不害怕。从监狱(位于现在的县政府大院)到西门外的刑场(位于现在的西关东风宾馆处),一路上经过酒馆要酒喝,经过饭铺要肉吃(过去的习惯,死刑犯人游街时要什么吃的都可以,卖主无偿奉送,由押解人员喂他。其实多数犯人都是象征性的每样吃几口,表示本人不怕死的意思),显露出一股英雄豪杰的气概。同时还边走便大声喊:“我王三这辈子没白活,好吃的东西吃过了,好看的东西看过了,漂亮的女人玩过了,死也值了”;“王三和乡亲们告别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等话。王三游街示众,引来城里城外不少人前来围观,其中有称愿的,有感叹的,有咒骂的,有赞许的,议论纷纷。

老县城西门外一声枪响,结束了城里人王三的生命,却留下了“山贼王三秃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