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钱塘江名满天下，钱塘江南岸有个萧山区，原是一个县级市，九十年代区划改革，为了建设“大杭州”，并入杭州改名“萧山区”。也把钱塘江变成了杭州的内江。

萧山区招商局，是当下政府最热门的部门了。招商引资，是各级政府的首要大事。大气的会议室里，招商局长楚小年正在部署工作。“今年的招商重心，要转到高科技上。春节过后，全力以赴，抓个大的！有重赏！”

气氛在“重赏”之下活跃起来。三十几个男男女女看上去就是一拨精干的队伍。楚局长个子不高，微微发福的身材一套西装精致合体，都知道是西湖边那家名店定做的。前后鼓起的大脑袋清楚地表明是标准的南方人。略带浙腔的普通话倒也是有板有眼。

“明的政策是一方面，各地都差不多。这次区长特批：高科技项目引资成功，提成百分之三到五。”

一片惊叹声，“哇！这次下本钱了！”

“是啊，搞到一个亿就是三五百万啊。”

“别一个亿啦，有两千万就过百万了。”

“梦想总是要有的么。”

“真能兑现？”

还有摩拳擦掌的声音。

散会了，刚走到门前，被杜芊拉住衣角，“楚局，我有一个消息。”

“哦？”杜芊是从财政局调来的，一科的副职，年纪虽然不大，做事蛮可靠稳重。“到我办公室谈。”

端起一杯龙井茶，水温正好。一个大写字台上，整整齐齐地排满了各类文件，显示着主人的忙碌和条理。背后墙上一幅醒目的横幅：“位卑未敢忘忧国”，笔力强劲霸气。应当是出自现代手笔。

杜芊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理了一下思路，“楚局，是这样。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在苏州招商局工作，昨天电话聊天，透露了一个消息。有一个美国来的高科技项目，正在寻找合适的城市落地。操作的是中国人，江浙大学毕业的几个博士。”

“有多大投资，什么项目？”

“是这样，几百万美元，具体我也没敢多问。好像是搞芯片研发的。”

“嗯，千万级的高科技项目，不算小。”楚局小眼睛射出光芒。“按照知识产权可以百分之七十五比例注册计算，总投资可以算是过亿了。”

“是这样，我的那个同学有点后悔告诉我了，呵呵，一个劲嘱咐我忘了这件事呢。”杜芊认真地说着，眼睛里却透着得意。

“哈哈是吧？有这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和资料介绍么？”

“是这样，现在还没有。昨天晚上的消息。不过如果需要，我能找到他们。”语气自信。

“好，尽快找到。争取列为今年一号项目！”对于这位美女副科长，楚局一直很欣赏。

拿到了五百万美元的投资合同，兴奋的三人马不停蹄开始行动起来。胡阚之和赵驰锋返回美国，一边找律师楼安排开曼群岛注册公司，一边在硅谷筹划租用实验室，招聘研发工程师。钱吉宝则是直接来到大陆，开始寻找合适的城市落地项目。

好多年没有回国了，钱吉宝走出浦东机场，感受着现代化机场的气息，一点不输于美国的机场啊。晚上九点多了，大巴车很舒适，很温暖，不夜城的景色绚丽多姿，目不暇接。

腊月的上海不暖和，湿冷的天气，让钱吉宝感觉不适应，尽管老家也是这样的气候。时间会改变人啊。心中感慨。躲在酒店的空调里倒了两天时差，一边搜集资料选择着合适的城市。作为苏北人，首选的就是在江苏的城市，南京？苏州？无锡？常州？还是。。。？这么些城市，怎么才能迅速地联系、考察呢？钱吉宝思考着，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蛮挑战的。不过出来创业也是头一遭呢。

让他们来找我！似乎想到了一个方向，钱吉宝买了去南京的票。

地铁上，没有传闻得那么拥挤不堪，钱吉宝很容易找到座位。不是说上海这些年人口暴涨，地铁人挤人么？有些困惑的环视四周，看上去都是上海人。

下一站，车门打开，下下上上，一对中年夫妻开心地坐上了座位。妻子笑着道：“还是过年好啊，可以有座位啦。”丈夫笑眯眯，“是滴啊，打工的都回家过年，少了两三百万人坐地铁哦。嘿嘿。”原来如此，钱吉宝恍然，这么简单，人是流动的。

上午，钱吉宝找到了江苏日报大厦，敲开了广告部的房门。自己准备在报纸上发个“招东家广告”。

广告部一位副主任听了自己的来意，又仔细看了自己的护照和美国绿卡，然后，竟然，直直地看了自己有半分钟，“你啊是要在国内投资？高科技的？”

“是啊。”我回望着他，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有四十吧。自报是崔副主任。

“还没的合适地方？想在报纸上打广告找？哪个给你出的主意？”独特的南京口音，语速不慢。听这口气，多么不靠谱的想法。

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做法也许真的“不适合中国国情”？没有直接回答崔副主任的问题，理了一下思路，灵机一动，“我是苏北人，博士毕业后在海外打拼十多年了。这次回国创业，首先想到的就是我的家乡。”语气中加带着情感和乡音，一大半是真实的心境，当然还不少表演的成分。“少小离家老大归，报国无门啊。我不知道怎么寻找合适的地方。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嗯，高招。嘿嘿。”

崔副主任似乎是有点感动了，离开办公桌，并排坐到沙发上，给我倒了一杯茶。“你是苏北哪块的？”

“老家是淮安农村的。”

“哦，淮安出人才的地方噢。周总理晓得吧？就是淮安人。”

我当然晓得，从小就晓得。我笑着点点头。

“我帮你一下吧，钱博士。”崔付主任快速拿起我的材料，就在我的面前改写起来，一边问着些问题。很快，一张A4纸写满了。“就这样，我安排在省‘招商内参’上给你发出去。很快就会有人联系你了。”

我连连称谢，有点震撼了。都说国内办事效率低下什么的，今天一看，都是一派胡言啊。这效率！

“需要多少钱？”我问了一个大实在的问题。在美国这样的帮忙至少要给小费的哦。

崔副主任一挥精瘦的大手，“不要谈钱不钱的！你有报国志，我当助你行。钱博士，江苏是我们的家乡。祝你在江苏落地生根，枝繁叶茂！”江苏两个字说得很重。

我真的有些感动了。交换了名片，握别了崔，我迈着兴奋的步子离开，期待着。

转眼一个星期，已经有七个城市的招商局联系了我，传真了当地的招商政策，发出了诚挚的邀请。蛮有成就感的。当晚，算好时间，和美国的阚之在“SKYPE”上汇报交流。

“阚之早，和你说一下这边的情况。目前主要是在江苏寻找合适的城市。。。”我把崔副主任帮忙的情况详细说了。阚之也很开心，说是我们在国内应当有大运气，有贵人。找人算过。

“目前看，比较不错的是苏州和无锡，南京也可以。我准备亲自走一下。”我兴致勃勃。

“老钱，不急，我春节后就过来，到时候还有驰锋一起考察。”

“哦，那好吧。”也是，快要小年了。

“春节回老家看看，带我问候父母大人。”

“好的好的。那我先回家探亲了，一晃七年没回家啦。”心中生出许多感慨。

大巴车在山路上摇摆前行。一车的人昏昏欲睡，唯独自己精神的样子，目光贪婪，望着沿途闪过的树木、村落、和收割过的田地，还有各样的人，熟悉而陌生。心中总是有一句诗在回荡：近乡情更怯。

母亲明显地苍老了，不再红光满面，细密的皱纹深了许多。

父亲还是那样的腰板挺直，黑色的脸庞更加黑了。

唯一的大哥倒是一副精神的样子，包了片鱼塘，手里不缺钱，每天乐乐呵呵的。嫂子四十出头，饱满而温和。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手里拿着我带回来的漂亮衣服，不断地谢谢。

“快去试试吧，着急死啦吧？”大哥拍着嫂子的腰，知根知底的说到。“你嫂子就喜欢新衣服。看看高兴的。”我笑着点头。

巧克力，打火机，T恤衫。。。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受到极大的欢迎。两个小侄子都是初中生了，套上鲜艳的T恤好不开心。抓起一把巧克力跑出大门，应当是找同学炫耀去了。大哥抽着免税店的万宝路，漂亮的打火机爱不释手地转弄着。而对我精心挑选的手表，却是没太上心呢。

给父亲的礼物也是一块高档手表。父亲不声不响地戴在手腕，不时悄悄瞅瞅时间。

母亲还是那样的话少，摆弄着几大盒子好东西，笑眯眯看着我们哥俩说话，幸福的样子。家，还是一如既往地温馨。多久没有这种温馨的体会了。

“倩倩没有一起回来？”母亲忽然问。

“我这次是工作回国，她，还要上学。”

“哦，是滴啊，过了年就八岁了。小秋好么？”

“都好，都好。”心中又痛。

大年三十，飘了几片雪花。满村的红灯笼风中闪烁，到处都是鞭炮的震响，不时还有钻天猴的啸叫声。好熟悉，好陌生。看着电视中的春晚，钱吉宝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激动和兴奋。回家，过年，这些在国外时时期待的事情，虽然很久没有，却仿佛一直都在进行的。我这是变老了么？

正月初九，胡阚之和赵驰锋推着行李车走出浦东机场接机口，和来接机的钱吉宝用力握手。

“老钱，我们开始了。”胡阚之语气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