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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易便签

作者:遗落的包裹 | 分类:都市 | 字数:2.7万

逝者如斯

书名:简易便签 作者:遗落的包裹 字数:3143 更新时间:2024-10-10 15:20:31

“房子旁的河水依旧那么浑浊,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看上去很荒凉。田野里各种昆虫爬来爬去,画面不美,但反而感觉这一切都很好。”——清明时节的雨

年过完了,回到公司和伙伴们讨论起了各地年味儿的差异,谈到最后的结果是感觉哪里都没有年味了。小时候期盼着过年,过年的时候可以吃到大鱼大肉,而现在不用等到过年,平时也可以吃到各种山珍海味。年味就慢慢失去了它的味道。小时候,有爷爷奶奶这些长辈,亲戚们总会约好时间提着各种礼品水果去探望他们,而现在那些长辈们可能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去串联整个家族。过年就慢慢失去了它的意义。

在我的印象中,我是父母养大的,听上去这很正常,但却觉得和身边的朋友们反倒不一样。他们有的说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有的说我是自己长大的……听着有些心酸,大概我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个孩子吧。

人们总是会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或者难以得到东西,就像曾经我们是那么期盼着过年一样,就像曾经我也想象过被爷爷奶奶疼爱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小时候的玩伴喜欢讨论爷爷奶奶,因为他们的爷爷奶奶口袋里总会藏着各种糖果,总是把你宠的跟宝似的,不能饿着,不能摔着,不能冻着。长大后朋友也会讨论爷爷奶奶,用尽了一切办法去讨他们欢心,去赡养他们,去报答他们。

小时候听街坊邻里说过,曾经我家有个大宅子,我爷爷是个跛脚的老头,一只眼睛是瞎的。他特别宠他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你问我宠到什么程度?我告诉你以至于把房子卖了也要给他儿子买旺旺雪饼吃。我听着他们喋喋不休的唠叨也就笑笑应和着冷漠地说了句:“哦,是吗。”我不知道在他们的话语中参合了多少玩笑的成分,又有多少是事情的真相,我没有看见,不愿意去猜想,也没有那么好奇。后来爷爷总是生病,父亲每次在市区挣了钱回来就给他看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也付不起生死簿的缴费单。爷爷走的那年我父亲21岁,关于这些事情连我的母亲也都只是听说。我无法想象那时候的父亲是如何扛起家庭这个重担的,也许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当事人的责任感就会被成倍放大,或许不谈什么责任感,只是不得不这样做而已。我的父亲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还有一个残疾的母亲,而他总是沉默,总是发呆,还是在思考什么,留给别人的永远是一个背影和一屡残烟。

我的奶奶,她从来没听过我喊她奶奶,她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听母亲说奶奶是8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然后就变得又聋又哑。过年的时候姑姑来坐客,突然感觉姑姑长得好像奶奶,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我说:“姑姑也已经老了呀。”在我的印象里,奶奶和父亲一样,每天早晨勤劳地出去干活,每天傍晚汗流浃背回到家里。她的手指好像有我两个那么粗,摸上去皮肤就像石头一样,每次我回家的时候就会看到她手上又多了一道伤口,伤口深地让我看着感觉大腿上的肉都在发抖。这又是拿镰刀不小心给割伤了,还是皮肤干裂造成的?总之这些原因都难辞其咎。街坊邻居总说她的脑子有些神经病,好像她的智商还停留在小时候,有时候骑着三轮车来卖货的小贩也会骗她的钱。母亲想要去拦住她让她不要去买小贩的东西,怕她又被骗,奶奶就会疯了似得抓起母亲的头发开始撕扯扭打,好像以为是儿媳妇要抢的自己的钱,可是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发疯了。

小时候有几次回家,看到母亲摊坐在家门前的地上悄悄地哭,我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被父亲打了,就是被奶奶打了。有时候觉得她真是个可怜的女人,生在这个家庭,受尽了欺辱。小时候不懂事,母亲不会和我说些什么,直到我上了高中成年了,她依偎在我的怀里抽泣,那么娇小,那么脆弱,我都不敢去触碰,害怕碰到一下,她就会疼得再一次掉眼泪。

总是听别人说着奶奶长奶奶短,我不知道“奶奶”这个称呼有何种意义,甚至我都没喊过,连我自己都觉得别扭。以前听他们说奶奶是神经病的时候,我会不高兴,可后来,我学着父亲一样沉默了。我不知道这种亲情是什么滋味,一开始有些期待,后来期待就再也没有过了。母亲会安慰着和我说:“好在奶奶身体健康,虽然没有收入,但是至少不生病,不让我们多花钱,家里很多活也是她干的,这样想就好了。”我知道她是在和劝解我,却是在安慰自己。

奶奶的身体的确很好,从来不去医院,和父亲一样,壮得像头牛,感冒发烧我好像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后来我发现我长高了,比奶奶高了一个头,后来她的事情我也只是听说,听说奶奶又犯病了,追着人就打;听说奶奶不小心摔跤了,不过不要紧,没有大碍;听说奶奶过80大寿了,亲戚们都来了;听说……那年我在东北上大学,逃亡似得我离开了上海,和家里人也很少通电话,所有的事情都是听说,每次打电话,母亲总会有很多话说,说的我都有一点点想家了。那天早上的一通电话是父亲打来的,四年大学他第一次给我打电话,也是最后一次。我预感到似乎有大什么事情等着他来向我通知。

“在忙吗?”

“刚下课,去吃饭。”

“唉,奶奶没了……”

“啊?”

“早上不小心摔了河里,淹死了。”

父亲沉默了一秒,跟我说你在忙就不要回来了,也不方便,事情放假回来再说吧。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和回答,他便挂了电话。同学听不懂我的方言,看着我的表情有些变化,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呼了口气冷静地和他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并没有听进去他安慰的话,也没有难过得想要掉眼泪。回到寝室,看了看手里的一堆论文,坐下来打开电脑又开始修改起来,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个时候大家都会认为我是冷血动物,“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回去?”有诸多言论钻进我的耳朵,我没有理会它,只是想把手里的事情继续做完。后来我找了很多关系,终于把毕业前要提交的作品、论文、阐释、各种表格都上交了,提前向学校拿到了离校证明,办完手续后,我没有和任何一个同学告别,就离校了。

两个多月后我回到了上海,回到家里的那天,突然感觉冷清了不少,也许是因为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母亲跟我说这个时候墓地是没有人的,但是我坚持要去看一眼,看一眼那个感觉并没有什么亲情的亲人。冬天的路边都已是枯草,身边的母亲比我矮了一个头,像个孩子一样在我身边依偎着,在喃喃说着什么。墓地的常青树很绿,在那里没有像来时路边这样的枯草。我擦去墓碑上被雨水弄脏的泥土痕迹,我低头俯着大地不想起来,也无力起身,因为大地和我说你迟到了,这么多年,无论什么事我从不迟到,但是今天我迟到了,我在向大地忏悔,对不起我迟到了。

我想我是多么冷酷的一个人,连她的葬礼我没有去参加,没有送她最后一程。即便成长是多么不如人意,但当这一切真的从生命中永远消失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它早就是你生命里的一部分。少年时,我提着行礼箱踏上去往青春的路,老人们一个个嘱咐着平安,一个个挥着颤抖的手。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然后再抬起来放到我的头顶,“孩子你长高了”她没有说出口,但是我看得明白,看得到她的疼爱,虽然我们从来没有用语言交流过,虽然她一辈子都没有听见过孙子喊她一声奶奶。

母亲说:“她身体是那么健康,刚过完80大寿,你又马上要毕业归乡了,可以挣钱让她过好日子了……可是这就是命吧,无命享福。”父亲喝完最后一口酒的时候,母亲去给父亲盛了一碗热饭放在他旁边,自己就在旁边静静地等着丈夫吃完饭好收拾碗筷。我想这就是家吧,有爱人的地方就是家。只是我走得太远,离开了太久,已经不知道家原本的味道了。

那年我23岁大学毕业,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想要去远方,想要去闯荡,想要去看世界,我在北京待了一个月,就在这段时间里我突然想明白,你所得到的东西和你失去的必定是成正比的,所以毕业我最终决定还是回到家乡,回到这个有我爱人的地方。那条归乡之路太漫长,我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家很多很多年,父亲和母亲已经渐渐老去,他们望子成龙,嘴上虽然说着你放心去吧,可心里期盼的还是可以留下吧。

时间都去了哪里,它去了一个很遥远又很近的地方。

记于2017年02月0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