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再乱，戏园子也有捧场的，晚上七点开场，六点半就已经坐无虚席了，尽管外面飘起了细雨，仍旧浇不息看戏人的热情。

露伶春今天身子不舒服，每个月都来看望她的亲戚又如约而至，小肚子一个劲的疼，让她精神恍惚，戏园子班主无奈，只好改了水牌子，第一出戏唱女起解，把捉放曹放到了最后。

这边赶紧给露伶春扮上，这出戏是露伶春的苏三，小响铃的崇公道，班主像侍候亲娘祖奶奶一样，一手端着姜汤红糖水，一手端着点心，围着露伶春打转。

露伶春眉头紧锁，脸上的浓妆都有点花了，旁边的人连忙给她补妆，班主的脸都抽抽成苦瓜了，一个劲儿的哀求。

＂哎哟哟我的姑奶奶，无论如何你得把今天的堂子唱下来，这，这外面兵荒马乱的，这些个人不敢去夜总会耍，现在都跑到园子里来了，我刚才溜了一眼，满坑满谷，就差卖吊票了，你说什么也要把这个堂子撑下来，要不，这些人非把我的园子给砸了不可。＂

露伶春忍着疼，接过姜汤红糖水一口喝下，点点头。

＂放心，班主，你去看看霍老板来了没有？只要他来了，今天就算出点纰漏，他也能镇得住。＂

＂妥了您呐。＂班主赶紧向幕后跑去，不一会儿，眉开眼笑地回来了。

＂来了来了，刚刚落座，我现在就去请安。＂

露伶春点点头，心下稍安，这露伶春十四岁进到坤班学艺，如今双十年华，已经成了名角，她从北平跟班来到上海滩，没想到被年近半百的霍天洪给盯上了，露伶春深知，自己就像是笼中鸟，是逃不过这个青帮大佬的手心的，可又舍不得放弃自己最爱的京剧，没办法，只好放出话去，要明媒正娶进到霍家，无媒苟合，绝不可能。

但是民国时期的艺人，就像是那风中的落叶，没有自由，只能随风飘散，要么不畏强权，拼了这条命，要么就得识实务者为俊杰，这是好听的，不好听的就是认命吧。

＂梆梆咚咚…＂锣鼓齐鸣，这是京剧的开场急急风，一是提醒艺人，准备上场，另一个就是告诉在座的各位明公，闭上嘴别唠嗑了，把手里的瓜子放一放，马上开场。

霍天洪呷了一口茶水，这一天净是糟心事，只有看到了露伶春，他才能放松放松。

戏园子里有霍天洪的专座，就连茶叶小吃都是特备的，上海滩大亨，这个排面必须有。

他的专座正对着舞台，在左边的桌面上，坐着三个年轻人，岁数都不大，二十五六岁，很明显坐在左侧的是主子，另外两个是手下，这个主子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单眼皮，脸上的皮肤有点松驰，一看就是酒色过度，他梳着分头，仔细看去，头发有一圈隐约的压痕，应该是总戴帽子，穿一身的条纹西服，翘着二郎腿，一个劲儿的抖擞，他抓着一把瓜子，边磕边说。

＂这特么上海滩怎么了？我去北平半个月，这刚回来怎么夜总会都关门了？我告诉你钱三，要是露伶春没有你说的那么漂亮，少爷我就扒了你的皮。＂

坐在中间的年轻人满脸的谄媚。

＂少爷，侬放心的啦，阿拉就没见过这么有派的戏子，那身段，那小模样，少爷一定欢喜的啦！＂

锣鼓声声，霍天洪的注意力都放在台上，根本没注意旁边的人说什么。

第一出戏叫女起解，又叫苏三起解，这出戏有两个角色，一个是苏三，一个是解差崇公道，露伶春饰演苏三。

＂梆，梆梆……＂随着鼓点，上场帘一挑，露伶春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小响铃饰演的崇公道。

年轻人从来没看过京剧，但是露伶春一出场，就吸引住他了。

只见露伶春银钉头面，罪衣罪裙，腰巾彩鞋，白腰包，戴着鱼枷，一走三摇，犹如风摆杨柳一般。

再一看脸，这京剧化妆是重油彩，在台上灯光一照，那是芙蓉粉面一点朱唇，是另一种美丽。

年轻人兴奋了，伸出两指手指抠进嘴里，打了一个口哨，却惹来了众多票友的白眼，这唱戏可有讲究，就连叫好都不是随便叫的，这个年轻人的不懂行可是露怯了。

露伶春踩着小碎步，忍着疼，要在舞台亮相，可是也不知道这次来月经是怎么了，小肚子拧劲儿疼，她走了半圈，忽然腿一软，摔倒在了舞台上。

这下底下的观众哄的叫了起来。

霍天洪本就不是来看戏的，听到有人起哄，他回过头扫了一眼，这里有不少人都见过他，这可是霍天洪啊！在白，他是法租界的总华捕，在黑，他和陆昱晟，张万霖被称为上海滩地下皇帝，他这一眼，不光是警告，还有阴狠。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不能再起哄了，否则就得去黄浦江和鱼做伴了，一时间都闭上了嘴。

只有这个年轻人还在乐不可支的大叫。

＂小娘们，腿软了吧？昨晚侍候了几个男人呐？＂

露伶春哪受过这个，俏眼含泪，看了霍天洪一眼，转身跑到后台去了，台上只留下崇公道在傻傻的站着。

霍天洪气往上撞，露伶春的一眼更是火上浇油，他一拍桌子，大骂一声。

＂小赤佬，活够了吧？＂

年轻人更没挨过别人骂，他跳了起来。

＂老东西！你特么在骂谁？＂

他的两个手下也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霍天洪。

霍天洪缓缓站起身，走到年轻人面前，这时他的手下也围了上来，将三人围在当中。

霍天洪抡圆了胳膊，一个大嘴巴子扇在年轻人脸上。

＂小赤佬，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霍天洪，谁给你的胆子来我的地盘撒野？＂

年轻人气往上涌，他爹都没舍得打过他，今天竟然被人打了一耳光。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霍天洪又是一个大嘴巴子。

＂老子管你是谁？你敢在老子的地盘捣乱，你就得挨打！＂

他话没说完，手下的刀已经架在了年轻人的脖子上…

年轻人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打的，他恶狠狠的看着霍天洪，一字一句地说道。

＂霍老板，在这里你是老大，但是我告诉你，你不可能永远是老大！＂

他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叫了声。

＂我们走！＂

霍天洪的手下看着霍天洪，霍天洪沉吟了一下，现在正值多事之秋，要少惹事，他挥了挥手，他的人闪开，年轻人带着两个手下，冷笑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