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大义！晚辈再敬前辈一杯！”

千灵雨念举起茶杯，再次将茶水一饮而尽。

“小友过誉了。”

离人长亭再一次为他倒了一杯七分满的茶水。

千灵雨念看了一眼茶水，便将其放于面前，不再理会。

正所谓，酒满迎客，茶满送客。

现在，好不容易谈到千灵雨念感兴趣的地方，他自然不想离去。

“说白了，老朽也只是遵从了内心的选择罢了。”离人长亭又喝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说道。

“前辈过谦了！人活在世，又有几人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千灵雨念笑道。

“是啊！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啊！”离人长亭望了望窗外的假山和莲池，有些感伤地说道。

闻言，千灵雨念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友，你可知老朽为什么会打破圣界惯例，给了你满分吗？”感伤过后，离人长亭再次将目光投向少年。

千灵雨念此时正低头望着手中的茶杯。

听闻此言，他抬起头来，星眸闪烁了几下，旋即笑道：

“可能……是因为我的‘大逆不道’吧？”

闻言，离人长亭也跟着笑了。

两人皆笑了，但笑意却不尽相同。

千灵雨念大逆不道？

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圣界小学升学考试中，人文社会的最后一道题目是：

【请畅想未来的圣界是何模样。】

这个题目是开放性题目，可以从经济、科技、法制和社会管理等方面自由作答，答案言之有理即可。

而千灵雨念写了什么呢？

只见他开篇第一句话就是：

【圣界的未来就是没有未来。】

第一句话就把阅卷老师吓了一跳。

而且随着她的继续阅读，阅卷老师的心跳就越来越快。

因为……这已经超出她的知识乃至权限范围了！

于是，这位看得心惊肉跳的阅卷老师慌忙将试卷上传给阅卷组。

结果，阅卷组组长也被千灵雨念的答案给吓到了。

这答案也不是他能评判正确与否的，只能将试卷再次上传给圣界高层。

而这种试卷最后被夕音神梦接收了。

夕音神梦先完整地扫描和分析一遍整张试卷，最后发现这张试卷的答案好像违法。

而夕音神梦虽然是永恒会议成员，地位高于圣界法律，但是原则上她是隶属于秩序中立的阵营。

所以夕音神梦果断把锅甩给了另一位闲暇的永恒会议成员——飘渺无心。

飘渺无心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但是奈何她本人表示自己对人文社会不怎么感兴趣。

所以她又把试卷发给了圣界高层中唯一一位人文科学家——离人长亭。

让他帮雨念打个分。

离人长亭看过试卷后，也被震惊到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只是走个形式。

这试卷是满分还是零分，其实星光圣使心中早就有数了。

但是他着实心里没底啊！

因为这答案……

简直是把圣主的思想主张摁在地板上摩擦！

只见答案上面赫然写着：

【

圣界的未来就是没有未来。

因为圣界无论是社会建制，还是文明形态，都严重违反自然常理。

而导致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正是圣界的治世思想。

对于圣界而言，信仰高于文明存亡。

这是圣界治世的思想基石。

而这对于一个文明而言，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因为对于任何一个正常发展的文明而言，其第一要义都是生存。

文明的存亡，高于敌我立场，高于是非对错，高于个体生命。

为了生存，没有什么是可耻的。

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为种族繁衍留下文明的火种。

任何文明的发展和进阶，都要建立在生存的基础上。

基于黑暗森林法则，毁灭其他文明，扩张自身文明，是任何一个正常文明的自然选择。

然而，在圣界文明上，我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个正常文明应有的毁灭倾向和扩张属性。

这是因为圣界文明将虚无缥缈的信仰放置在了高于文明存亡的位置上。

圣界的信仰是什么？

是人民对美好富足生活的纯粹希望，

是当权者对繁荣富强未来的无限期许，

是强扶弱、旧带新的社会制度。

这种制度，虽然看似无比稳定，但是实则脆弱无比。

因为它忽略了其他文明带来的威胁。

更因为它导致圣界文明失去了正常文明最重要的扩张属性。

这也是圣界人口增长陷入停滞，以及外界文明能够存活至今的根本原因。

因为圣界文明从来就是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扩张，而是为了活得好而扩张。

强扶弱的社会制度看似美好，是在投资圣界文明的未来。

然而这种一视同仁的投资方式，效率极为低下。

固然它为圣界社会带来了繁荣和稳定，但却严重拖累了圣界文明的进阶速度。

文明的进化，同样存在短板效应。

对于一个文明而言，决定其上限的往往恰好是其短板。

因而抛起文明中的弱者，用同族的尸体堆砌文明进化的阶梯，

或是断尾求生，为种族文明留下延续的火种，

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文明而言，都是无比常见且正确的选择。

然而这对于圣界文明而言，却是无法做出的抉择。

因为当圣界文明将护佑众生的信仰置于生存之上的时候，圣界文明就失去了最后的退路。

倘若未来有一天，圣界文明真的以牺牲部分同族为代价，来换取文明发展或延续的机会，那便是圣界信仰崩塌的开始。

信仰崩塌的圣界文明，已经名亡实存。

哪怕在之后圣界能在同族尸骨上建立一个更加繁荣的文明，但那也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牺牲同族的原罪，会永远铭刻在圣界文明的灵魂深处。

除非，圣界愿意成为一个没有记忆的文明……

但是一个没有记忆的文明，又如何能够存续呢？

所以圣界的未来，真的有未来吗？

还是说圣界的存在，本身就只是一场无垠的幻梦呢？

】

回忆了一遍自己的答案后，千灵雨念心中已然明了。

他伸出玉手，把玩着手中精致茶杯，淡笑着说道：

“所以说，当初真正给我满分的人，其实并不是前辈，对吗？”

闻言，离人长亭呆滞片刻，旋即神色一阵变化，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说道：

“老朽可没有这个胆量，这是星光圣使阁下的意思。”

“呵呵，想想我也觉得应该是她。”千灵雨念轻笑几许，星眸流转间，眸光瞥向窗外。

只见核心区上空，隐隐可见一座空中岛屿。

“千念使阁下，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看着望着窗外的白衣少年，离人长亭忍不住问道。

“我？如你所见吧！”千灵雨念轻笑一声，并未正面回答，转而问了他一个问题。

“倒是前辈，你觉得圣主和圣尊各是怎样一个人？”

“啊？这……老朽不甚清楚……”闻言，离人长亭心中一慌，目光躲闪，不敢言语。

“要我觉得嘛……”千灵雨念眸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离人长亭。

更准确的来说，他其实是在看着离人长亭手腕上的手链。

“圣主是一位理想的现实主义者，而圣尊则是一位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阁下，你意下如何？”

最后一句话，千灵雨念并未指明对象。

虽然他是对着离人长亭说的，但却总觉得这句话并非意在此人。

沉默。

“哎——”一声叹息传来，打破了沉寂。

听到这道声音，千灵雨念微微一笑，心中已然明了。

“今日就多谢前辈的招待了，晚辈先行告退。”

少年欠身一礼，轻轻后退至门口，然后再转身离去。

离人长亭目送着少年的离去，并未前去送客。

待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庭院内时，离人长亭才缓缓地收回目光，看向那杯依旧冒着热气的茶水。

这第三杯茶，少年始终未曾动过。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离人长亭不禁感慨道，神色之中除了欣慰之外，竟还带着一丝钦佩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