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森走进祠堂，看到一双双惊奇、羡慕、崇拜的目光仰望着他。清迈叔布满皱纹的脸更是笑成一朵菊花，两只眼眯得只有一条线，手上拿着还没有点燃的香烛上前扯着明森满是汗渍的袖子：“明森，来，来，来，乡公所来了柬子，你就要去乡公所当乡长了。读了这么多年书，总算是出息了，这是我们屋场的大喜事啊！你算得上是我们屋场的秀才，学问最高，现在又当乡长，真长脸啊！我们屋场还从未有当官的呢，你是头一个，真是祖宗开始管事了，我们屋场有当官的了。蜡烛已替你点好，香烛就等你来点，来，快点上，拜祖宗。”

“是啊，是啊，读了这么多年书，在家种田也不短时间了，现在总算盼到头了，有出息了。莲子供你读书这么辛苦，现在当乡长，以后不定可以当更大的官，莲子跟着你可以享清福了。她辛苦劳作的日子也到头了，我们屋场乡里乡亲的也可以跟着沾沾光。”众人七嘴八舌接着清迈叔的话附和。

明森被清迈叔拉到铜香炉前。他抬头怔怔地看着似要窜上屋梁的蜡烛火苗，一言不发。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转动着，转动着。是的，此时只要接过清迈叔手里的香烛，插进眼前这个铜香炉，敬拜祖宗。乡长，奉禄，每月白花花的银圆。再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地里刨食了，带着妻子吃香喝辣。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得到的。

转着，转着，转过来了，夏老师那正气浩然，气质非凡的身影，还有那深入骨髓，直达灵魂的话语：“不要加入国民党的军队，他们的长官高高在上，胡作非为，克扣军晌，打骂士兵。不要到国民党政府里做事，他们失败是必然的，因为他们不是为老百姓谋事，他们已经腐败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们只为自己发财，做生意，贪女色，做房产，骄奢淫逸，腐败堕落。而共产党胜利后，要建立一个政治上自由，经济上繁荣的中国。要把一个被旧文化统治因而愚昧落后的中国，变为一个被新文化统治因而文明先进的中国，并且重视知识分子的作用。”那天晚上明亮月光下和佟青、钟字荟、伍升澜4只压在小方桌的手的约定，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

“明森，还在想什么啊，快拜祖宗。”“是呀，快拜祖宗。”清迈叔这时把香烛也点燃了，塞到他手里。

他犹豫片刻，接过清迈叔手里冒烟的香烛，上前一步拔起插在香炉里烧得火苗正旺的蜡烛，突然倒插进香炉灰里。蜡烛，火苗灭了；香烛，烟不冒了；时间，静止了。

“你，明森，你，你这是干什么？”清迈叔的脸由菊花脸变成了刀脸，又从煞白转为了铁青厉声喝道。明森转身抱拳走到清迈叔面前：“我能省中毕业，实是多亏清迈叔和屋场众乡邻的帮衬，我铭记在心，以后谁家有什么难处，只要我能帮上的一定帮。但这个柬子我不能接，我也不去乡公所做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想“这天大的好事，明森怎会这样拒绝。”明森停了好一会儿似解释地又说：“我舍不得莲子，她已怀崽，我要服侍她，不想再和她分开。”

明森再次抱拳向清迈叔和众乡亲作揖，走出祠堂，他长舒一口气，仿佛刚才挑着一担很重的柴草已卸下，轻松至极。他不紧不慢地朝家里走去，朝莲子走去。

后面传来清迈叔气愤地骂声：“读书，读八页，读这么高的学问，不去衙门做事，有个标致老婆就迈不开脚了，要在家里陪老婆，舍不得老婆，这个老婆怂包，没出息的东西，怀的是金崽，还是银崽啊？要服侍老婆，自古至今只有老婆服侍老公的，哪有老公服侍老婆的。以后屋场谁也不要去读书了，浪费这么多年的铜板，一点用都没有……”.直到晚上，清迈叔气愤的叫骂声还在祠堂里响着。

黑夜，莲子枕在明森臂弯里：“明森，清迈叔还在祠堂里骂呢。”“不要听。”明森捂着她的耳朵。另只手摸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我只是在向往一个政治上清明，经济上繁荣，文化上文明先进，民族自强独立，再也没有外来侵略的国家。要我们的孩子再不会因强盗的闯入，使自己的母亲冻死野外。这屈辱让人这么刻骨铭心，要我们的孩子以后再不要过忍饥挨饿，担惊受怕的日子……”“明森，你在呢喃什么呢？”“好好睡吧，很晚了。”明森拍拍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