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老一袭金黄色直身衣，金靴。按明初法令，除了皇家一般人是不能这样穿戴的，但是到了明中期，尤其是过了正德后，这个制度就不被那么严格遵守了。况且金子老是福建籍贯的豪商，自命的贵族，远离庙堂的海商王。他左手手中把持两颗珠子，在把玩转动。这是两枚沉甸甸的橙色“火焰珠”，异常贵重——火焰珠是从某种海螺里才能采集出的宝物，上万只未必能出一颗，故而十分稀有。

他对王直道：“这次给我带来了什么好礼物？”他望向方廷助手中的锦盒，知道王直又给他派来好礼，心想：王直还是蛮懂礼仪的。王直便道：“是一只和田玉貔貅。”王直手一挥，方廷助便执盒子朝金子老进献而去。

金子老命金钢将盒子打开来看看，金钢把盒子外观一拆，里头闪出一道银光。金子老两颗眼珠变得浑圆，对玉器着迷，嘴巴也“哦”成了一个圆圈。虽然金子老对金银财宝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王直带来的这份大礼，他却是相当满意，这不愧是一名玉器爱好者，真是投其所好。

王直顺势道：“许家派使者到宋氏，说希望我们追随金爷你一起，上双屿去开市。”

金子老道：“很好啊，我刚刚新招揽了两员大将。他们从福建带来一批夷人和葡萄牙人。我是听从其建议，准备把公会主体搬移到岛上去。”

正说着，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是金家三小姐金步摇，男子长得彪悍，头发散乱，皮肤白皙，脸上有个犯人的印记，即所谓“黥面”——这人王直以前不曾见过。

金步摇看见老相好王直前来，小跑过来道：“王直，你来啦！给我带啥好礼物了吗？”王直汗颜，心想：“寻常物品，有你看得上的吗？我不是忘了你，而是真不知道选什么东西带来得好……”金步摇见王直很尴尬，解嘲道：“嘻嘻，跟你开玩笑的啦。你已经送过我不少东西了……你回商会是有什么事情吗？”王直赶紧点点头。

“来来来，我来介绍下。”金子老指着那魁伟男子道：“这是我们的新船长，海盗出身，名字叫做邓獠，跟我一样也是福建人。刚刚从福州越狱出来。”这人年纪约有40多岁。金子老把王直等人介绍给邓獠，这邓獠虽是海盗，倒也不自大，认真地听着。

邓獠道：“各位有礼。洒家外号‘日游神’，水手们爱直呼我名‘邓獠’。金爷，刚刚又搬运了三船货物，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我弟邓猊现在还在六横，等候差遣。”

“继续搬呐。我们要把这东边会馆的东西，都搬到六横岛上去。”金子老对邓獠说道，“你先去吧。等搬完了，我会再组织各家商会开个会议。”邓獠领命，便先下去了。金子老又让金钢将宝物收起来，金钢也下阁楼去了。

金子老对王直说道：“邓獠虽然是海盗，但是不随便打劫平民商船。他这次是运了一些违禁品，被抓了起来。好在疏通了一些关系，就跑了出来。他跟我一样，热衷于商人买卖。他把广东、福建附近游离的夷人、番人都聚集起来，领到了双屿，投奔我。我不接纳他，恐怕家乡人那里我不好担待。你可不要嫌弃我黑心。”

王直便道：“你老人家我可是理解的。我的船队里现在一样收了海盗，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所谓盗亦有道，我们立个规矩，控制住他们，他们也不敢乱来。我们首先是商人，并非寇盗。除非朝廷非要扣个屎盆子给咱，那也没有办法。”

“哈哈哈……”金子老笑起来，道：“你小子还是有这分豪气，什么都不怕，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个性，很像我。但总归要淡定点好。”王直心想：“不知道金爷怎么也平和起来了，不像以前般任性，是人老心也老了吗，不是还没到60岁，只有50岁来着吗？”

金步摇似乎看出了王直的心思，说道：“人多了，就不好管理了。父亲精力还好，只是担心不是自己嫡系的那些人，在海岛边胡乱生事。所以你就不该离开商会，我们正缺正确的人手。”

“我这不是带着宋氏来联盟吗？也算入伙。效果是一样的。”王直道。

金步摇道：“可，那是别家商会。我可管不了。”

王直道：“都是生意上的伙伴。无所谓哪家商会。宋姐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希望你能理解。等我办好事情，等五右卫门长大，我再回金家也不迟。”

王直停了停又道：“金爷，你觉得我们宋氏，去双屿争个第三，怎么样？”

金子老首肯道：“很好啊，有钱不赚是傻子。我准备把双屿打造成一个‘国中国’，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意见？”

王直道：“那肯定是，首先得跟朝廷一样，设立税务部门，给来往行商的船只船队进行征税啊。税率不用太高，但起码要保证岛上的财政开支。”

金子老道：“你说的对，此外，我需要一个法务人员，类似朝廷中的大理寺官员，解决我们的公平问题。”

王直道：“你看你的儿子，金钢来担任，如何？”

金子老道：“不好，我怕外人会说闲话。”

王直道：“那人选，就让许氏集团出吧。我看许家的掌柜凤主来亲自担当就好。”

金子老道：“哦？让我考虑考虑。”他抚摸了一下胡须。

金子老继续道：“你们商会也可以往岛上搬东西了，我叫邓獠、邓猊把你们的会馆也安排好。你们直接去跟他们打照面就好了。”王直称善。

见任务完成，王直带领叶宗满和方廷助拜别金子老众人，便回去商会了。王直将在凤主和龙头这里的外交情况，给火者亚三陈述了一番，亚三便命尚源道将宁字号的几艘船，携带货物开到六横岛，在岛上摘牌摘得一家风水不错的会馆。由于岛上都是新来不久的海民、夷人、番人等，有村民或水手，人力不足，建筑、物品都是新添置。规模很小，也就那么几栋大型房子，而民居民宅都在抢盖中。

四月清明以后，一个黄道吉日，金家、许家和宋氏三大商会为首的几家宁波籍商会，在双屿岛举办开市仪式。所谓“开市”是指将双屿岛建立成成规模的自由贸易市场。准许南洋夷人、西洋番人，东方朝鲜、日本、琉球等藩国来双屿直接贸易。这样就不用和朝廷通过牙行进行“计划型”贸易。双屿开市朝廷是不知道的，在浙江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进行。当地的官员关系，早已被金家和许家以及宋氏打通，天高皇帝远，嘉靖皇帝管理不上。倒是刚修好了盐城塞的盐帮吴诠老板，先派了一个使者团来和双屿岛各家商会建立联系，出席“剪彩仪式”。整个双屿岛沿岸停放着几十条大帆船。

早晨，金子老带领一些福建、浙江部众，先在天妃庙祈了福，就来到“镇子”中。各商会加在一起，大约有四五百人。龙头凤尾他们被围在中央，此外还有宋氏的火者亚三等人。

金子老首先道：“今天，双屿岛就算正式开市啦！”话音刚落，各商会的掌柜和水手们都“哦~哦~”地吆喝起来。这的确是值得兴奋的事情，因为只要生意做得好，大家都要涨薪水。

金子老继续道：“今日，我们金家商会、第一许家商会，还有宋氏商会，在这里正式结盟，合为一伙，希望各路人马，鼎立支持，多多照顾嘞！”

其子金钢出来宣布道：“建岛资金：三家商会，金家出资35%，许家出资30%，宋氏出资18%；其余17%，由其它商会承担。”金钢在这里没有明说银两的情况，其实总金额大约正好是100万两，银钱并非一次性到位，私下里大伙儿只是约定一个大概的额度，首先一部分将用于岛内的设施建设及行政日用。

金钢继续道：“我父金子老，出任本岛的第一任‘代理镇长’，也就是‘双屿岛主’，亦称‘舶主’。坐第1把交椅。”大家鼓掌。

金钢停停道：“许家商会的‘凤尾主人’许秩先生，担任双屿的‘大法官’，也就是‘最高断事官’。坐第2把交椅。”大家又鼓掌。金钢随后又宣布了几名小断事官的名单，他们分别来自各家商会。

金钢道：“宋氏的火者亚三先生，担任‘最高通事官’。坐第3把交椅。”通事官就是翻译，这表示宋氏并无实权，是个“虚衔”，只是起到涉外作用，主要负责西洋业务，以及岛上西番国众的管理。西番国众目前主要是指葡萄牙人。

金钢继续道：“第一任‘财政官’，由我担任。副财政官，由邓獠的弟弟‘夜游神’邓猊担任。”邓猊出来向众客回礼。

金钢继续道：“第一任‘外交官’，由许家商会的许松大哥担任。许梓为其副手。”许松是个蓬头，亦出来露露脸。弟弟许梓也是条好汉。这个职位其实和通事官有重合部分，但主要负责南洋业务，南方夷人的管理。南方夷人主要是指南洋群岛上的土著、归化的清真信徒，或别的泰国人、缅甸人、柬埔寨人、越南人、阿拉伯人、印度人、锡兰人等等各路亚洲人。

金钢又道：“第一任‘军事官’，由‘日游神’邓獠先生担任。主要负责岛内的防御工作。”

……

此时的王直人微言轻，资历尚浅，在岛上并没有安排特别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