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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白发生

作者:傲娇内怂的小笼包 | 分类: | 字数:46万

第104章 后怕

书名:归来白发生 作者:傲娇内怂的小笼包 字数:3577 更新时间:2024-10-20 06:41:20

人非圣贤,活了一辈子,总有那么几件不堪回首的往事,逆鳞一样扎在心口,碰一下疼半天。

如果说,顾兰因的逆鳞是“师父”,那霍谦的逆鳞就是“孙女”。

霍谦扶着拐杖,慢腾腾地站起身,那拐杖不是电视剧里中老年人装逼必备的实木拐杖,而是带着四条支楞八叉的小腿,往原地一戳,整个人就是一团从里往外透出衰朽的暮气。

他紧紧盯住肖芸:“你真的知道婷婷的下落?”

女孩轻轻一勾嘴角。

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还属于法律保护的范畴,按说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可她这个“天真烂漫”,和当年的顾兰因显然不是一个路数,偶尔揭开画皮,那底下的真容只是露出一个影子,已经让人胆战心惊。

“我没有,”藏身暗中的男人翻译道,“我只是想把你约出来。”

霍谦大喘了两口气,随着气息涌入,胸口传出老旧风箱一般的杂音。那一刻,他的神色很奇怪,像是松了口气,又仿佛失落到极致,隐隐透出几分落寞的死气。

“我想也是,”他喃喃地说,“我找了二十年,要是有消息,早该找到了。”

那女孩冷冷地看着他:“霍盟主,虽然霍成已经被捕,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一句——当年害死我父亲的人,是不是你儿子?”

霍谦面如死灰:“……是。”

女孩往前走了两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白天看显得水灵,到了晚上却有几分女鬼还魂的阴森:“这些年,你为什么跟唯一的儿子断绝往来?你明知道意剑掌门跟凶案无关,却还顺水推舟,将罪名栽派到他头上,又是为了什么?”

霍谦挪开视线,昏黄的路灯倒映在他眼里,搅起一丝微乎其微的波动。

“四十多年前,我们单位曾有一次分房的机会,”他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却是离题万里,“当时,单位里一个资历比我老的前辈找到我,说他一家三代挤在筒子楼里十多年,实在住不下去了,想跟我换一个分房名额。”

“我想,反正我还年轻,分房有的是机会,人家资历比我老,情况比我困难,让给他也没什么。”

“因为这个,我爱人跟我离了婚,这么多年没栽联系过我。留下一个不大点的孩子,就是霍成。”

霍谦的声音很平静,带着少许体力透支的中气不足,恨不能一句话喘三喘:“我是我师父养大的。我师父长在旧时代,还抱着天地君亲师那一套,把徒弟当成手里的面人,要他抬腿,不能抬手。受他影响,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唯一的儿子相处,开口就是一板一眼的训斥,每每跟他不欢而散。”

说到这儿,他自嘲地笑了笑:“后来有了婷婷也一样……久而久之,小孙女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战战兢兢,一句话不敢说。”

“现在回头想想,祸根应该就是那时种下的。”

那时的霍谦还不是陈聿和何菁菁印象里“和蔼可亲的邻家爷爷”,他不知道怎么跟儿子相处,更不知怎么对待隔代的小孙女,哪怕心里是疼爱的,可话到嘴边,总是不由自主地板起脸,好像不这样就没法好好说话一样。

其实陈聿说的没错,翻云掌霍谦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一辈子追求光风霁月,绝不留下半点阴影供人指摘。

可惜矫枉必过正,他太想当圣人,就当不了正常人。

“婷婷这孩子命苦,家里穷,没上过幼儿园,只有她妈妈带她。后来,她妈妈得了抑郁症,走在马路上精神恍惚,被车撞死了,她那个不成器的爹又不着家,我没办法,只能把孩子带在身边。”

“婷婷六岁那年,我应好友之邀,召集南武林盟好手,协助警方围剿邪教分子,一去就是大半个月。婷婷没人照顾,我就让霍成接她回家,谁知等我回来,那孩子……”

这是扎在霍谦心头的一根刺,每每想起就悔不当初。

孩子丢了二十年,霍谦就惦记了二十年,他总是忍不住地想:既然早知道霍成是个什么货色,他为什么要把小孙女留给这个不成器的爹?

如果他早知道小孙女会走失……

如果他早知道霍成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更没有“如果”。

“我年轻时死板固执,总想着行得正、坐得端,不能让人有说嘴的机会。到老才发现,除了‘虚名’两个字,其实什么也没剩下。”

“我妻子跟我青梅竹马,却被我气跑了。我孙女小时候活泼伶俐,谁见了都忍不住抱一抱,却跟着我吃尽了苦头,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我知道霍成不是东西,可我……除了这个儿子,还剩下什么呢?”

老人仰起脸,夜风里带着冰冷的水汽,从他眼前卷过,那老人忽然泪流满面,顺着褶子一样的皱纹淌落。

人到老来,才知道那双手有多无力,就算是刚柔兼济的翻云掌,一旦沾了“老”的边,也是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甭管“虚名”还是“浮利”,都如细细簌簌的流沙一样,从指缝间漏了个干净。

第104章 后怕

临了一回头,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肖芸黑沉沉的眼珠突然暴起一圈,看起来像个快要露出原形的女鬼。她突然摸向腰间,动作快到反应不过来,等霍谦回过神时,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住了自己。

“霍成是你儿子,你下不了手,”他听到那女孩借着男人的口冷冷地问,“可你欠下的债,凭什么要别人替你还?”

枪声乍响,一条人影突然飞快窜出,不顾一切地扑向霍成。

砰——

顾兰因刚从出租车上跳下来,就听见这熟悉的动静,有那么一瞬间,心跳差点停摆。

她和顾琢对视一眼,身形快如一道疾风,循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卷过去,一前一后窜进街心公园。没等站稳,先看见霍谦怀里脸色煞白的何菁菁,鲜血从她身下流出,很快在地势低洼处汇聚成小小的一滩。

顾兰因一个趔趄,左右脚打了个磕绊,险些原地栽倒。

顾琢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迎风抬起头,正对上肖芸难以置信的目光。那女孩持枪的手抖成了帕金森,却死活不肯撒手。

顾琢手指一弹,细细的风声刮过耳畔,女孩手腕猛地一震,半条胳膊突然失了知觉,纤细的手指吃不住劲,手枪应声落地。

顾琢纵身跃出——却是从肖芸身边掠过,远远丢下一句“看住这女孩”,便直奔那藏身暗中的男人而去。

就这么片刻功夫,顾兰因已经把定位发给陈聿,顺带拨了急救电话。做完这一切,她盯着浑身是血的小姑娘看了片刻,发现自己束手无措,只能把矛头对准“好欺负的”一边:“我在你家店里吃过几次面,你给的料很足,这份人情我一直记得——你现在什么都不做,跟我们一起等警察来,我可以替你作证,你只是误伤……”

她话没说完,肖芸已经抢上前,一道寒光劈手斩落——居然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匕首!

顾兰因简直叹为观止,这小丫头分明还没成年,哪来的门路弄到这么多违法违禁物品?

她一边摇头,一边反手去扣肖芸手腕,两边以力碰力,显然是意剑传人占了上风。肖芸眼睛登时红了,像是要滴血一般,匕首挥出一片银光,毫不客气地砍向顾兰因抓向她的手。

顾兰因手腕一扭,两根手指蓦地突破刀风,正正夹住锋刃。肖芸拼命想抽出匕首,那两根纤细的手指却如铁钳一般,任她如何用力也纹丝不动。

肖芸大吼一声,突然放开匕首,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眼熟的小竹筒。那玩意刚一亮相顾兰因就心生不妙,赶紧撒手后退,下一秒,千万根细如牛毛的小针激射而出,裹挟在风声中,无孔不入地兜头扑来。

顾兰因不及细想,只能纵身跃起,这一下足有三米高,脑袋差点磕树枝上。那千万根小针“嗖嗖”从她脚底板下飞过,她拽着树枝,就跟玩单杠似地翻了个圈,轻飘飘地落了地。

肖芸一击逼退她,回身抓向霍谦咽喉,昏暗的路灯下,那五根手指泛着幽微的冷光,仔细一看,居然戴了五个尖利的金属指套!

顾兰因都快疯了,也不知这姑娘从哪弄来这么多鸡零狗碎,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解下腰带,当空甩过,就如一条灵蛇毫无预兆地窜出,卷住那女孩腰身,将她往反方向用力一扯。

肖芸敌不过她的力气,被拽得往后一个踉跄,百忙中扭过头,那双还没脱离“少女”范畴的眼睛里居然冒出凶光。

有那么一瞬间,顾兰因缘由莫名地怔住了,只觉得那眼神似曾相识,手指一滑,居然脱了力。

肖芸挣脱控制,当下毫不犹豫地扑向霍谦,就在这时,斜刺里蹿出一道黑影,仗着人高马大,一把摁住了她。

与此同时,刺耳的警笛声撕破夜幕——警察终于赶到了。

来迟一步的警察一拥而上,将那女孩按倒在地。女孩身量瘦小,不知是先天不足还是后天没发育好,骨头架子比同龄女孩要纤细许多,哪怕练过一点功夫,也没法跟孔武有力的警察硬拼。

但她却声嘶力竭地挣扎起来,就如一头发狂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撕咬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这女孩怎么回事?疯了吗?”

“小心,她手上有利器,别碰!”

“手铐,谁给我一副手铐?”

混乱中,急救人员和警察一拥而上,一拨去给伤者做急救,另一拨忙着控制住伤人凶徒。

背后中弹的何菁菁就在一片混乱中被送上急救车,呼啸着拉走了。霍谦踉跄两步,似乎想跟上去,抬腿才发现腿脚不听使唤,只能颤巍巍地站在原地,半晌,默默转过身。

行将就木的老人和正当韶龄的女孩一站一仆,目光刀锋砥砺地较着劲。良久,那老人哑声道:“姑娘,我知道你恨毒了我……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能成为我这样的人。”

陈聿方才被奋力挣扎的肖芸咬了一口,这一下毫不留情,直接见了血。他捂着手掌退到一边,表情有点气急败坏:“你明明能拦住她,为什么不拦着?”

顾兰因神色漠然:“他造的孽,凭什么要我替他挡灾?”

陈聿:“……”

顾兰因只觉得心累得很,不想应付缠人的麻烦警察,也不想围观眼前这出不知是闹剧还是黑色喜剧的戏码。她揉了揉发涩的眉心,默默转过身,一抬头,正对上顾琢一双无喜无怒的眸子。

顾兰因眼皮登时狂跳,后知后觉地泛上一股心虚。

顾琢将一个失去知觉的男人往警察方向一推,视线掠过神色灰败的霍谦,落定在顾兰因脸上:“你刚才为什么不拦着她?”

同样的问题,顾兰因能把陈聿怼回去,却绝不敢将同样的招数用在自家师父身上。她看了眼那被警察摁在地上的女孩,嘴唇嗫嚅了下,终于发出声音:“我觉得……她像我。”

顾琢:“……”

顾兰因咬紧牙关,从牙根处品到一点血腥味:“如果师父没回来……我也许就是她现在这样。”

没人比顾兰因更能体会肖芸的感受,刚回到东海市的那一阵,她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强行按捺住将“仇人”大卸八块的冲动。

她和肖芸唯一的不同,就是顾琢平安回来了。

“忍”字心头一把刀,顾兰因自忖没这个挨刀的本事,将心比心,自然也不愿用同样的准则苛求旁人。

顾琢沉默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冲顾兰因伸出一只手:“过来。”

顾姑娘脑子里刚被满地血色洗劫过一轮,神智还没完全回炉,两条腿已经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脑袋一耷拉,刚好够到顾琢肩头。

顾琢揽住她后脖颈,就如安抚一只小猫那样温柔顺了顺毛:“没事了……师父再也不会离开你。”

顾兰因伸出胳膊揽抱住顾琢腰身,把脸埋进他胸口,细细地抽了口气。

陈聿兵荒马乱地收拾完现场,好不容易有了空当,正想问问顾兰因有没有受伤,回头却已找不见人。

“老大,”一个小警察屁颠屁颠地赶上前,“刚才那姑娘说,她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去了,您要有什么事再联系。”

联系……个鬼!

陈聿敢拿自己高岭之花的尊严保证,他要是现在打电话过去,那边准保关机。

摸着良心说,陈聿很想问清楚顾兰因的去向,然后追上去,先把人揪到跟前,上下仔细检查过一遭,确认没破皮没流血,再拎着衣领好好教训一通。

可惜还有太多的烂摊子等着他善后,而当着顾琢的面,所谓的“拎着衣领教训一通”注定只是个美好的幻想。

回去不赶时间,顾琢不知是舍不得打出租的那几块钱,还是纯粹享受这一段路程,就这么任由顾兰因挽着他手臂,不紧不慢地走在夜色中。

顾琢等了一会儿,说来也怪,往日里叽叽喳喳、满屋子只听得见她一个人的声音,今天却跟转了性似的,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顾琢忍不住道:“还在担心菁菁吗?我刚才问过医生,那一枪没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我看小姑娘从小练武,身体底子很好,抢救回来的几率还是挺大的,你别太担心。”

顾兰因把脸埋进他肩窝:“也不全是为这个……我就是有点后怕。”

她没说后怕什么,顾琢却已秒懂,伸手抚了把她丝光水滑的长发:“别怕,师父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兰因扣紧他手指,拇指贴在他虎口处来回刮擦:“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总觉得这里挺眼熟的,好像曾经来过……”

不止一次。

顾琢抚住她长发的手微微一顿,眼瞳难以察觉地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