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升旗仪式上, 周毅作为联动民警，前来发言过。

那次，方绵绵站在操场上, 站在自己班孩子身边, 远远地看着他。周毅额头的创可贴倒是没了, 她总觉得, 站在台上的他对自己笑了笑。但很快, 她又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他们隔得挺远的，周毅能在人山人海的操场上，认出她来？

那之后, 他们就没怎么见过了。方绵绵怎么也没想到，他俩的再次碰头, 居然会如此尴尬！

…………

两人都红着脸往楼上走去, 一前一后, 彼此没有交流。三楼的男厕所，周毅进去看了, 方绵绵站在厕所门外候着，看着周毅的背影，他连耳根脖颈都是红彤彤的。

四楼的男厕所，周毅也进去了，不多久就领着个不情不愿的胖小子出来。

“这孩子, 是不是你要找的钱晓轩？”周毅问道。

“对, 就是他。”方绵绵拍拍胸口, 终于松了口气, “谢谢你周警官。”

周毅笑了, 随即俯身摸摸小胖子的脑袋，说, “你呀，下次别这样了。你看把你们班主任老师急得，脸都红了。”

这……周毅这是在调侃她？方绵绵不禁瞪了他一眼，“是啊是啊，周警官的脸也很红。”

钱晓轩自然没察觉两个大人之间的暗涌，他只关切道，

“方老师，我错了，对不起……嗯，大巴士是不是已经开走了？”

“对啊！”

“那我今天不用去游泳馆了？”钱晓轩的眼睛陡然一亮。

“要去的。方老师带着你，我俩打车过去。”方绵绵回答。

钱晓轩一听，嘴角蓦地耷拉下来。他琢磨着自己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熬到大巴士出校门，方老师居然还有后招儿！他顿时悲从心来，委屈得抽抽噎噎，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嘴里咿咿呀呀道，

“我不去，我不去游泳……我不喜欢游泳啊，我怕和小时候一样溺水，溺水的感觉太可怕了……我……我宁可做作业，我宁可考试，方老师你给我张卷子吧，我不想去……”

钱晓轩哭得很伤心，方绵绵生怕影响了其他班级上课，赶紧就带他回了教室。教室里此刻已经没人了，周毅不放心地跟过来，见方绵绵耐心地用纸巾给小胖子擦着眼泪，又循循善诱道，

“你还是个男孩子呢，怕什么呀，教练教会了，你就不会再怕水了呀。何娜和王思佳起初也不敢下水，现在呢，巴不得天天上游泳课呢。”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我……我……”钱晓轩断断续续。

方绵绵也心疼地瞧着他，可总不见得让孩子的体育课成绩开天窗吧。正当她被钱晓轩哭得不知所措之际，周毅搬了把椅子，坐在孩子身边。

周毅说话时，口气既严肃又温柔，他看着小胖子哭得拧成一团的小胖脸道，

“其实，叔叔小时候也怕水。”

他这么一开口，钱晓轩就止住了哭泣，和方绵绵一起看着他。

周毅就继续道，“小时候，我和小伙伴去公园玩，小伙伴不慎掉进小河里溺水了，拼命朝我呼救！这时候，你猜我怎么做的？”

钱晓轩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他那身耀眼的蓝色警察制服。在孩子的想象中，警察叔叔总会是英勇无比，奋不顾身的吧。但周毅就双手一摊，说，

“我眼睁睁地站在岸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不会游泳。”

“……然后呢？”钱晓轩瞪大了眼睛。

“同行的一个大哥哥，扑通一下就跳下河去救人了。幸好有他在，不然我的小伙伴可就糟了。”周毅苦笑一声，“其实那时候，大哥哥是我们所有男孩子的榜样。他的志愿是长大后要做警察，钱晓轩，你喜欢警察吗？”

“喜欢，警察最厉害，锄强扶弱！”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做警察可厉害了，我要像大哥哥一样长大做警察。可是自从河边那天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在小伙伴们面前说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太弱小了，不仅救不了别人，而且如果那天溺水的孩子是我，连我自己都需要别人来救……就这样，还说当什么警察，帮什么人呀！”

钱晓轩沉默着，周毅又一次摸摸他的脑袋，

“当然，我虽然不曾说出口，但长大后，我还是奔着做警察而去了。我特意去学了游泳，记得第一堂游泳课时，我站在游泳边，听教练催我快下水。我心里一阵儿害怕……”

钱晓轩听着，似是感同身后地猛点头。

周毅道，“可我很快就咬牙下水去了……因为，我再也不希望只能是那个站在岸边无能为力的人，也不希望自己成为被人救助的人。就像你说的，溺水的感觉太可怕了。我自己不想体验，也不想自己的亲人朋友们体验……我是男子汉，以后我要锄强扶弱，我要保护身边的弱者，保护自己的家人，朋友……所以，我就连区区游泳都学不会吗？”

钱晓轩沉默许久，才小心翼翼道，“……后来，你学会了吗？”

周毅点点头，“其实才两节课，我就学会了！虽然游得并不好，但起码我不再怕水了！”

“可我已经上了两节课了啊……”

“那就再给自己两节课，如何？”周毅笑了，伸手握住钱晓轩，“你愿意去尝试一下吗？”

钱晓轩吸吸鼻子，抿着嘴不说话。

周毅说，“今天的游泳课，我们一起去吧。我是警察，我自己也学过游泳，我一眼就能看出你能不能学好游泳，如何？”

“真的？”

“真的！”

…………

就这样，钱晓轩，方绵绵和周毅三个人一起，打车去了游泳馆。

这一路上，钱晓轩的犹豫和不安始终挂在脸上，到了游泳馆换了泳衣，教练刚想训斥他的迟到，方绵绵就笑着挺身而出了。

她说，“抱歉抱歉，孩子刚觉得有点不舒服，去了卫生室。现在感觉好多了，还是不想误了游泳课，就过来了。”

周毅听了，也自我介绍道，“我是小学的联动民警，也过来看看孩子们游泳的情况……嗯，派出所也想了解小学阶段基础自救教育的开展。”

“哦，这样啊。”教练皱皱眉头，但也不疑有他地领着钱晓轩过去了。

游泳池里，几个孩子见了周毅，纷纷兴奋地打起招呼来！尤其是何娜和王思佳，一前一后趴在泳池边儿拼命招手。周毅笑了，也朝女孩儿们点点头，但目光还是追随者钱晓轩而去。

只见在教练的要求下，小胖子一点点下水去了。他回头似是望了一眼方绵绵和周毅，两个大人都朝他报以鼓励的微笑。周毅甚至喊了句，

“加油哟。我看着你呢！”

小胖子肉嘟嘟的嘴唇一抿，似是下了决心一般，一股脑儿把自己没入了水中。

…………………………

游泳池里，钱晓轩正哭丧着脸跟随教练苦练。岸上，方绵绵对周毅道谢，

“谢谢你，周警官，会不会太耽误你了？”

“没事儿，不过我也的确该回派出所了。等下孩子上来，你就告诉他，他有游泳的天赋，再勇敢点就好了，两节课之后，我会再来问他成果的。”

方绵绵点点头，又问，“你……在学校和钱晓轩说的故事，是真的？”

“不全是真的，”周毅微微笑了，“我的确也苦学过游泳，但小伙伴落水的事儿是假的。我只是听这孩子说自己以前溺水过，所以怕水，我就即兴发挥了。”

“即兴发挥？效果真好！”

“谢谢方老师谬赞。”

“今天辛苦你了，又帮我找人又帮我劝人，还陪着过来……”方绵绵说着说着，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男厕所会面时，那模模糊糊的一幕，不禁又尴尬地别过头去，声音也轻了几分，

“嗯……总之，谢谢了。”

………………

那之后的游泳课，钱晓轩虽然每次都要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要默念着‘不怕不怕’才能下水去，但好歹没有再做过逃兵了。

两节课后，他鼓足勇气放开教练的手游出了好几米。何娜和王思佳都为他高兴不已，钱晓轩得意又得瑟地吸吸鼻子，笑道，

“那是啊，周警官和我说了，我们男子汉以后还要保护身边的人，区区学个游泳，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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