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纪荷坐在车上，望着只余下一盏灯的别墅，久久没有眨眼。包中的手机开了静音，上面整齐地排着几条未读信息。

那里是杀父仇人所在的地狱，也是她无比向往的心安处。

合同上规定，若无意外情况，纪荷本应在晚上六点后待在别墅。可她每一天都往后拖一会儿，谢归也没有生气，没想到十几天了，竟然能往后拖了三个小时。

纪荷启动车子，车灯猛地一闪，驶入了夜晚孤寂的别墅。

钥匙插入锁内，顺时针转动，发出咔嚓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如今已经有智能锁了，可谢归总喜欢听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说那样就能听到爱人回家的前奏。

纪荷一进门就觉得很不对劲，客厅没有开灯，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一般，引得一颗心直往下坠。

她在玄关换了拖鞋，摸着墙壁，打开了灯。

忽然，整个别墅都变得明亮炫然。白晃晃的光，让人心慌。

纪荷周身都是冷冰冰的——只要是在谢归身边，她便不再露出笑脸，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印象中的场景迟迟没有出现，周围也没有任何声响，就如同踏入一个无人居住的老宅，孤寂凄凉。

“吃饭了吗？”

“累了吧。”

“清梦邮过来的茶，尝尝吗？”

这些略带讨好的话语得到的答案往往是冷冰冰的，如现在的纪荷。可对方仍旧会不知疲惫的问，永远带着温和的笑，充满爱意的眼神。

她总会在纪荷回家时坐在客厅，耐心地看着茶壶中的水烧开，看着滚烫的水冲开碧绿的茶叶，看着升腾的白气慢慢消散。

好像做这些不是为了品茶，而是每一个动作都有独特的，不可替代的意义。

但今天，纪荷没有听到那些“讨人嫌”的话，没有看到令她痛苦的人，甚至没有闻到安心的茶香。

她苦笑一声，紧闭双眸，仰着脖颈，瘫软在沙发上。

纪荷，你怎么了？就十五天，难道已经开始期盼着每日回家听到那些话语，看到那个人了吗？这种坏习惯应该戒掉的，可是为什么戒不掉呢？

她杀了你的父亲呀！

这是最后一晚……

墙角处的大摆钟一下，一下，被时间推动着，做着无聊的单摆运动。

十点了，谢归没有出现，也没有留言。

“谢归，这是最后一天了。”

没人应答。

“你认为躲着就可以让合同续约吗？”

没人应答。

“谢归，我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十二点一过，我就离开。”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别墅中，只剩下纪荷一个人的声音，和墙角笨重古老的大摆钟。

纪荷肚子里突然升起一阵无名火，倏地站起身，不想要理会谢归的恶作剧。她走到开关的位置，啪的一声，重重地关掉客厅的灯光。

她抬脚，刚要上楼，余光瞥到茶室中透出些许光亮。

可能是为了辞别，也可能是督促合作方履行合同，又或许是隐秘的情感作祟，纪荷收回了脚，转身走向茶室。

与客厅的刺眼的灯光不同，茶室洒满了温暖的黄光，弥漫着安神的茉莉茶香。

别墅一楼的茶室是谢归专门腾出来的，虽然面积不大，但是靠近院子的墙壁替换成了落地窗。低头可以看到碧绿的嫩草，抬头可以晒到暖融融的阳光，看到满天的星河。

她曾约过纪荷来看月亮，但是纪荷因为心中的矛盾和仇恨，每次都残忍的拒绝，这倒使茶室成为谢归一人所有的“秘密基地”。

纪荷没有看到谢归，目光紧紧锁在光滑的桌面上。

上面的物件不多，但足以吸引纪荷的视线。

左边摆着一杯茶，是半满的，已经没有了热气。

中间是一个胸针，压在纸上，桂花模样，栩栩如生，一看便是名家之作——纪荷十分崇拜的那个B国雕刻家。

右边则是一个黑色文件夹。

纪荷满腹狐疑，走到桌旁，先打开了黑色文件夹，里面有三份文件，一个U盘。

第一份，谢归手上7%的纪氏股份和安河公司10%的股份转移给纪荷。

第二份，谢归死后，其手上3%的纪氏股份自动归于纪轩手中。

第三份，谢归账户上二十亿美金自愿赠送给纪荷。

U盘上贴着便利贴——纪氏集团和清江帮派隐秘资料。

每一份文件都签上了谢归的姓名，除了第二份，受益人的姓名都是空着的，等待纪荷的签署。

纪荷内心隐隐颤动，眼神中也藏着些许不可置信，还有惴惴不安。

她紧接着拿起中间的桂花胸针，顾不得欣赏雕刻的技艺，翻开其下压着的纸片。

【人间别久不成悲】

一撇一捺都淡然至极，好像已无牵挂，参悟世间离别伤感。

纪荷拿着手中白色的纸张，好像要看透薄薄的一层纸，看到别的，现已不存在的人身上。

沉默良久，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才将纸重新叠好，小心细致地放在自己的口袋中。

她想见到谢归，无论是恨，还是爱，她都不愿意失去她，宁愿如此折磨下去。

“谢归，你出来，我们谈谈。”

“出来吧，谢归。”

“阿归，我不走了，我们互相折磨下去，好吗……”

“求你，出来……”

温柔熟悉的声音只存在昨日的回忆中，今天任凭纪荷如何呼唤都没有出现。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夜风，发出木椅晃动的声音。

“谢归？你故意……”

纪荷双腿不稳，踉跄了一步，急切地跑过去，却瞬间瘫倒在地。

她的阿归躺在摇椅上，腿上盖着深棕色的毛毯，眉眼温柔，却再也无法睁开。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深凹的眼眶，冰凉的指尖，还有摇椅旁放着的一杯饮尽的茶。

与谢归同床共枕十五个夜晚的人，从未在半夜发现枕边人痛苦蜷曲的身子，满头的虚汗，紧咬后槽牙不发出一声闷哼。

她只看到每天早上温柔道安，一切如常的“仇人”。

手机因为纪荷的动作，磕碰在地，竟亮了起来。未读的一串消息如绞刑架上的麻绳，等待收割灵魂。

五点二十分：

【纪荷，今晚可以早点回来吗？我泡了你喜欢的茶。】

五点四十三分：

【太忙了吗？我等你。】

六点零二分：

【阿荷，今天夜空很美，没有月亮，只有星星。】

六点二十二分：

【阿荷，茶凉了，我再给你沏上。】

六点四十四分：

【阿荷，今晚好冷。】

六点五十分：

【阿荷，我兑现了诺言，你永远会是赢家的。】

六点五十七分：

【阿荷，荷花的荷。我把私藏的名字还给你，接下来只能由你自己保存了。】

六点五十九分：

【茶又凉了。对不起，阿荷，我好像等不到了……】

今夜繁星满天，夜风温柔，嫩草的气息清新怡人，一切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