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梦。

那是个小小的梦，是一个幸福的梦。

与第一次倾心的男人组建家庭，生下爱的结晶。将我的梦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共同抚育。

第一次分娩，那是犹如在鬼门关走上了好几遭的痛苦。疼痛让我的精神崩溃，我痛苦得甚至好几次想死。

我想死，要是死了的话，我就不用这么难受、不用这么痛苦了。

可是，我本就死了。我是已死之人，而这不过是在我的梦中。然而我就连在自己的梦中都还要经历如此的痛苦，我受到诅咒的人生注定了就要不断受难。

只是，我不会忘记，也没有忘记。

那陪在我的身边，那心急如焚却又什么忙都帮不上的爱人。我所倾心的对象，温柔地抚摸着我，为我擦汗地丈夫……让我如此生不如死的，正是我们所共同培育出的爱的结晶。

我并不喜欢孩子，但这是我们的孩子。

是我和他的孩子，和最爱的人的孩子。

――生下来。

一定要生下，就算是搭上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顾一切地分娩，我的凄厉悲鸣响彻了房间。爱人一脸担心的凝视着我，没有阻止，只是照顾着我、默默声援。

他想要孩子。

那不为他生下来可不行呢！

我奋身入火，为了生下孩子，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直至昏迷。

昏迷前，我并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我为此感到懊悔，感到愧疚。

尽管爱人并不会因此而与我产生隔阂，但我却羞愧于再见他。作为他的爱人，作为他的妻子，我就连孩子都无法为他生下，我无颜见他。

但比起羞愧，我更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所倾心的爱人，将我从悲伤与孤独之中拯救的爱人。我所倾心的对象，他是个温柔、体贴、幽默并且强大，值得依靠和托付的男人。

他拯救了我悲伤的心灵，俘获了我。我为他倾心，自愿为他做任何事情。

只是，我明白的。

那样的男人，会很容易吸引女性。

而且我要是不在了的话，他很快就会将我封存在心里，去寻找下一段感情。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我知道。

在结识我之前，他曾有过家庭。而在结识我之后，他也并没有断掉与之前家庭的联系。我曾经偷偷前去探望，那是个固执地比我还要不幸的孩子。

我同情她，但我不会放手。

我绝对不会放开爱人，因为我将自己的身心都完全交给了他。而没能生下孩子的遗憾，只要再经历一次妊娠和分娩就好。

这次的遗憾就在下一次补上，只要我还在的话……

当我醒来时，爱人正满脸喜悦地抱着孩子，不时担心地望着我。我和他对上视线，他立即露出一副“你受苦了”的疼惜的表情。

被他抚摸着脸，这份温柔令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是小孩吗？”

我主动将脸贴在他的掌下，他更加温柔地抚摸着我，但却失声笑了出来。会指责也不失关心，在和我亲昵的同时，也注意着怀里的孩子。

“你也看看吧！是个很有精神的女孩子，今后肯定会成为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姐姐的。”

“姐姐？你还想要孩子吗？”

我从爱人的手中接过孩子，小小的孩子粉嘟嘟的，只有我的手臂粗细。真难想象，我也是从从这么小的生命一天天地长成了如今这样。

死后三年，还不满二十岁的我没想到一晃眼也成为了母亲。

“你不同意吗？”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我会发誓爱你的。

“啊？不、怎么会？只要能养的起，我愿意为你生一屋子的孩子。”

“你说笑了！”

不过至少你父亲喜欢你，你比我可幸运多了。

将孩子抱在怀里，爱人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直到我再次睡着。等我醒来，只是轻呼了一声，爱人便赶忙来到了我的面前。他系着围裙，如今的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做梦的时光。

“小心，来，慢点喝。”

爱人服侍着我在床上用餐，他甚至比我还要注意、担心我的感受。他很会照顾人，这一点让我很是嫉妒。我嫉妒那些曾被他照顾过的女人，我也嫉妒那些在我死后，将来会被他照顾的女人。

我的爱人，还请你别对我以外的女人也如此地细心。

我真想对他呼喊，我真想对他哭诉。

我真想向他乞求，希望他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但这，当然是不行的。

尽管我从未见过爱人生气发火，我们之间也从未发生过争吵，但是我了解男人。我的父亲就是男人，标准的男人。不生气还好，一旦生气了的话就会什么也不顾了。

形象、关系、介怀……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抛诸脑后，剩下的就只是尽情发泄。破坏、殴打、谩骂，将所有积蓄的怒气都一口气地发泄出来，直到气消为止，没有贵重品、也没有家人……

只不过，我隐隐觉得或许就算我那么说了，爱人也不会生气发火。可他多半会对此介怀，逐渐……离我而去吧！

在爱人无微不至地照顾下，我的身体很快恢复。我带着孩子，爱人陪在我的身边，我们相依相偎那正是温暖和幸福。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非常能干，她很小便开始独立行动，独自思考了。在我和爱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她会悄悄地自然离开，她的这份体贴令我也渐渐地对她喜欢了起来。

我想要好好照顾她，丢掉心中的怨恨和介怀，尝试着去做一个母亲。我想作为母亲，去疼爱自己的女儿，至少我不想像自己的母亲对待自己那样。

我给予了她呵护，给予了她关爱。我好好照顾她，她便欢乐地露出笑容，养育孩子的喜悦，我渐渐地也抓到了一点窍门。

但我作为母亲，只养育过这一个孩子。

我最初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我所喜爱、受到过我发自内心的关爱与呵护的孩子。

等她能自主行动之后，爱人便跟我要了第二个孩子。我很快便怀上了，也很快便顺利的生了下来。有了第一次的经历，第二次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过去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二十一岁的我已然成为了两个孩子的母亲。我想有两个孩子差不多就够了，然而当新的孩子刚刚断奶，爱人便开始向我索求第三个孩子。

我向爱人提出疑虑，爱人兴致缺失倒也不打算勉强我。只是他那远离的背影让我感觉无比遥远，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离去。

我会成为被抛弃的女人！

我可能会被爱人抛弃――这样的恐惧迫使我屈服。

我在生下第三个孩子之后，还没有完全断奶便主动向爱人渴求着新的孩子……

然而，也正是这个孩子改变了一切。

从怀上次女的那一刻起，我便感觉到完了。

因为没有好好恢复身体的原因，我从怀上次女开始便不断地生病，经受折磨。尽管爱人仍旧是那么细心的照顾我，可我的身体却肉眼可见的不断消瘦。

我在身体和心灵上都不断遭受折磨，虽不如第一次分娩时的那般生不如死，但我痛苦、虚弱到甚至又冒出了寻死的念头。

“不行的话，就堕掉吧！”

爱人心疼我受罪，想要放弃这个孩子。我欢心于他还是这么在意我，同时也坚定了即使受罪也要生下次女的想法。

我在煎熬中数着妊娠的日子，好在长女为我们分担了照顾孩子的任务，爱人才有足够的精力陪在我的身边，全心全意地照顾我。

然而即便是这样，我也未能正常生下次女。

次女早产五个月，各项身体机能都尚未发育完全，甚至是部分机能都还未开始发展。在分娩之前，她就已经被断定为会是一个死婴。

生下了孩子，我在爱人的怀里哭泣并且懊悔。

果不其然，生下来的孩子就跟枯柴一样。肌肤毫无光泽，她比起婴儿，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尽管她还活着，但我和爱人都没有对她保持任何希望。

因为她就连呼吸反应都没有，大概挣扎个几下就会死去。

然而长女却不懂这些，她只是像照顾弟弟们那样，催促爱人帮忙为次女清洗护理。爱人将我放开，听从了长女的请求。

生下来后，次女没有哭，爱人也不忍心让她哭。

没有人下得去手，爱人小心翼翼地调节着水温，清洗的时候动作更是小心。他生怕一不注意，次女便再没了生命反应，大汗淋漓地就仿佛经历一场战争。

次女诞下三天，在长女地照顾和陪伴之下，她尚且存活。次女诞下第四天夜里，生命迹象停止，死在了我的怀里。爱人将我和孩子抱在怀里，在这个死后的世界，死去的生命会在数小时后化作光屑消失。

我们就这样陪伴着次女，一直等待着她彻底离我们而去。数小时之后，次女的身体忽然化作光芒，我激动得痛苦哭泣却一动也不敢动。

我害怕她会碎掉，我害怕她会就这样离我而去。

在这个二十四岁的青春年纪，我就要失去自己的子女。

我感到痛心，我感到痛苦。

我希望爱人能做点什么，我乞求着爱人，希望他能想办法救下我们的孩子。我看到爱人陷入纠结、为难，他似乎真的是没办法，又似乎是好像有办法，而我则不管不顾，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疯了般地不断请求。

“菲，这违反规则。”

可是爱人此时却说着意义不明的话。

“你能救她的，对吧？你能救我们的孩子的，对吧？求求你了……”

我无法理解，我也不想理解。我只想救我的孩子，作为母亲，我只想用我所能依靠地一切来救下她！

“你别这样，菲。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了吗？你冷静点！本来就是生下来就会死去的生命，现在活到了第四天，不是已经很幸运了吗？”

“不要……我不要……”

“我要我的孩子。你办得到的话，就救救她啊！”

“……”

听到我的哭诉，爱人沉默了。一瞬间，就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般，他突然变得好陌生、好遥远。他变得不再像是我的爱人，也不再爱我。

他变成了男人，只是思考着……权衡。

“……也好。如果这就是你的诉求的话，就让我来回应你吧！这是你一生一次的机会，可别再像这般胡搅蛮缠了。”

温柔地抚摸了我，可是他的手却那样的冰冷。

“啊！不――！”

怀中的光芒涣散，我正感到绝望与惊慌，白色的羽毛忽然从空中飘落，掉在了次女的身上。羽毛融入次女的身体，而光芒也全都被次女吸收进了身体之中。

“已经没事了……”

再回过神来，我躺在了床上。我从床上惊醒，爱人还是那般。

“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爱人告诉我孩子一大早地就被长女给抱走了。

“我去准备早饭，你再休息一下。”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就好像次女的死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们……不，没什么。”

爱人还是那样，次女也没有死，有了如此的事实，去追寻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放弃去探寻秘密，就如同爱人从不会追问我生前的事情一样，我也不打算去追究他隐藏的秘密。和他相守，与他共同抚育子女。

作为他的爱人，作为她的妻子，我只要能继续活在这幸福的梦境里，那便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