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一辆海津警备区的考斯特开进了武毅家的小区，车子停在了单元门口，车门刚一打开，海津警备区政工部的刘副处长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武师傅，您慢点，门口有台阶儿……”刘子昂像伺候亲爹一样伺候着武长胜。别人还真别不服气，这是老武应得的待遇！

武长胜从车上下来，顺着楼道走上了四楼，打开房门，房间里传来一股发霉的味道。打开过道上面那盏20瓦的小灯泡，房间里的摆设一览无遗。武长胜家的房子不大，只有四十多平米，一大一小两个卧室，再加上一个狭窄的过道。

过道里面摆放着一个餐桌，桌子上面还留着吃剩下的两盘菜。武长胜这一走半个多月，盘子里面的剩菜早已经腐败变质。刘子昂进门时闻到的发霉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看到房间里这副破败的样子，刘子昂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对帮忙搬运行李的警备区公务班战士说道：“小侯，叫两个人上来，帮忙把房子里面收拾收拾………”

“好嘞，我这就下去叫人！”说着，这个姓侯的战士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刘子昂叫住了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递了过去，继续说：“去门口找个饭店，炒几个菜，再买瓶酒。剩下的钱，你买点饮料喝。快去快回……”

就在刘子昂说话的这段时间，武长胜从他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相框，走进了稍大一点的那间卧室里。打开红布，将武毅的遗像摆在了电视旁边的桌子上。

这张小桌子上面除了武毅的遗像，还有一张他母亲的遗像。看着桌上的两张遗像，武长胜叹了口气，低声说：“大霞，小毅到你那边去了，你好好的照顾他。你们娘俩放心，我在这边挺好的……”

刘子昂站在卧室的门口，静静地听着老武的低诉，心里一阵唏嘘！这个老武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如果心里面没有点寄托，估计……

半个小时后，战士小侯提着几个餐盒从外面回来。刘子昂在卧室门外干咳了一声，开口说：“武师傅，咱们先吃饭吧！”

武长胜根本没有心情吃饭。但人家刘处长已经把饭买回来了，于情于理自己也得吃上一口。逼仄的过道里，几个人围坐在餐桌前，刘处长拧开了白酒的瓶盖，给武长胜倒了满满一杯，开口说：“武师傅，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咱们先将就一下！等哪天有时间了，咱俩好好的喝一回！来，我先敬你一杯…………”

说着，刘子昂端起了酒杯，一饮而下！看到武长胜双眼无神的端着酒杯，刘子昂开口说：“武师傅，少喝点，没事…………”

因为职业的原因，武长胜平时不怎么喝酒。可是今天，他端起酒杯，将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一杯白酒下肚，武长胜那张惨白的脸色也有了一丝血色。看着身旁的刘子昂，老武开口说：“刘处长，这几天麻烦你了！我知道你们这是在担心我，其实没事，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已经习惯了！你们要是有事就先忙去，不用管我！”

刘子昂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晚上的七点多。他还要回军分区和领导汇报一下这几天的情况，不过在临走之前，他还有点事要跟武长胜交代一下！就听刘子昂说：“武师傅，明天上午十点左右，咱们海津市警备区和民政局要为武毅同志举行烈士安葬仪式！上午八点半，军分区会派车来接您，听说市委书记可能也会出席，所以您还要配合一下！”

武长胜点了点头，说：“行，我肯定配合！”

"武师傅，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警备区跟领导汇报。您这里，用不用留两个人？”说实话，把武长胜一个人留在家里，刘子昂还真有点不放心。

可武长胜却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孩子们忙乎了一晚上了，快回去歇着去吧！”

刘子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留人的决定。只见他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您要是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那您就早点休息，我明天早晨来接您！”说完，刘子昂带着警备区的几名战士离开了老武的家。

刘子昂他们刚走，老武假的房门突然被敲响。武长胜还以为是刘处长他们落下了什么东西，赶紧跑过去打开房门。可站在门外的不是海津警备区的刘副处长，而是邻居老左。只见老左拿着一封挂号信，开口说：“老武，你这些日子干嘛去了？邮局的人跑了好几趟，专门给你送这封信！我看邮局那小伙子挺着急，就帮你把信收了！刚才听见你们家有动静，我就赶紧拿着信过来了…………”

武长胜接过了信，勉强的笑了笑，敷衍的说：“麻烦你了啊，这几天确实是有点事…………”

“我把信给你送到了啊！有事你先忙，咱们回头再聊…………”说着老左把信递到了武长胜的手里，溜溜达达的向对门走去。

关上了房门，老武撕开了信封。只见这封挂号信之中是公交二公司寄给他的一封限期返岗通知书！此时的武长胜还沉浸在痛失爱子的悲痛之中，哪还有心思管单位上的事？他随手把这封挂号信往桌子上一扔，回到卧室之中，在妻子和武毅的遗像前点燃了三炷香，默默地坐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海津市公交二公司，公司的三个头头，居然出人意料的都到齐了！经理谭斌一看人齐了，赶紧给书记胡诌和副经理宋谦打电话，要他们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开会。

上午八点半，胡诌和宋谦二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来到了谭斌的办公室。一进门，谭斌就把办公室的房门关上，开口说：“今天把你们二位叫过来，主要是跟你们说一件事。咱们公交二公司的司机武长胜，不假离岗已经长达15天了，上个礼拜，我让劳资科给他们家发了限期返岗通知书，他还是没有来上班。按照公司的相关制度，公司决定和武长胜解除劳动关系。这是解除劳动关系的通知书，你们二位看一下，要是没有什么异议，就在上面签个字！”

公交二公司的这三个头头，谭斌和胡诌都是从外面调来的，只有宋谦是公司里面的老人。虽然平时这家伙不怎么管事，但武长胜是公司的老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谭经理，老武在公交二公司干了三十来年了，再有几年就退休了。这么干，不合适吧？”

“操，有嘛不合适的？公司明文规定，旷工超过三天就开除！这都已经半个月了，我已经给了他机会了，他自己不知道珍稀，那赖谁啊？还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司有公司的制度，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这个公司还怎么管理？”谭斌振振有词的说道。

可宋谦和胡诌都知道，谭斌之所以要开除武长胜，就是因为那天在公司门口，老武要拿砖头开了他！谭斌这个人，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不过这事也赖老武，不声不响的消失了半个月，满世界也找不着他，这回落在谭斌的手里，估计很难办。

胡诌这个人今年还不到五十，平日里，一直跟公司的一把手谭斌不对付！之所以不对付，他是想要取而代之！今天，听说谭斌要开除一个老职工，他又忍不住开口说：“小谭，作为一个老大哥，我送给你一句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做人办事，千万别把事做绝。这个武长胜不来上班，肯定是他的不对。但是呢，咱们作为公司领导，也不能一棍子打死！你真要是开了他，回来人家跟你玩命，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操，我还怕这个？我就等着他跟我玩命呢！你们俩赶紧把字签了，我还得把文件送到总公司备案去呢！”看这意思，谭斌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要把武长胜开了！

听到谭斌骂骂咧咧的语气，马上就要退休的宋谦难得的硬气了一次。只见他站起身来，冷着脸说：“这个字我签不了！谭经理，公司已经半年没发工资了，你在这么干，你就不怕大伙儿联合起来去上访吗？”

“你爱签不签！”谭斌根本没把宋谦放在眼里。反正这个老家伙马上就要退休了，已经没有蹦跶的能力了。他把文件递到了胡诌的面前，说：“老胡，你签！”

胡诌原来是交通局的科长，因为犯了错误才被发配到公交公司当书记。如果不是替人背了黑锅，他现在可能都当上副局长了！听到谭斌直呼自己老胡，胡诌也板起了脸，说：“不好意思，我也不签！按照规定，解除劳动合同必须要经过职工代表大会的同意！谭斌，我还是那句话，你差不多就完了，做人别太狂！”

公司里一共三个领导，两个人不肯签字！看来这两个老家伙是故意跟自己唱对台戏啊！谭斌气的把笔往桌子上一摔，骂骂咧咧的说：“你们爱他妈签不签，反正这个事已经定下来了！我现在就把文件送到总公司去备案！”说着，谭斌把文件塞进了自己的手包里，骂骂咧咧的往外走。

就在这时，胡诌在他的身后大声说：“哎，你别走啊！总公司通知，咱们三个人今天上午，要代表公交二公司到海津市烈士陵园参加烈士悼念活动！这是组织活动，所有人必须参加！”

谭斌在这俩人的身上碰了一鼻子灰，心里面早就窝着一团火。听说还要让他参加什么烈士悼念活动，他想也没想，直接骂道：”什么基霸烈士，去他马勒戈壁的，老子没空！“说着，他夹起手包，甩门而去。

看着谭斌离去的身影，胡诌冷冷的说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老宋，他刚才说的嘛，你都听见了吧？”

宋谦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哎，谁让他姐夫是一把手呢？算了，别跟这种低素质的人一般见识。咱们快走吧，一会该晚了！”

老宋没有注意到，胡诌悄悄的把手伸进了裤兜之中，按下了录音笔上的停止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