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所发生的一切，魏川凛都看得见。

他漂浮在上空，俯视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肉身，看着家人来来去去，围着他絮絮叨叨。

他一点痛苦都没有，浑身洋溢着幸福和愉悦。

和他一起漂浮在上空的，还有他的太爷爷、太奶奶、外公、舅舅，他们四个浑身发着光，模样都是年轻时的样子。

魏川凛并不认识年轻时的他们，甚至不认识他的太奶和太爷，但莫名其妙的，他就是知道那是他的太奶、太爷。

周边还有很多灰暗的、面目模糊的云状人形，发出诡异渗人的笑声，“魏川凛，跟我们走吧，这里很好玩，很舒服，快来呀。”

他的太爷、太奶、外公和舅舅围着他，一边驱赶那些灰暗的小人，一边催促他。

“川凛，别听他们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乖孙孙，这儿一点不好玩，你快回去！回去找你爸爸妈妈。”

“魏川凛，这地方不属于，赶紧回到你身体里去，听话！”太爷推着他。

他俯视着病床上的自己，有些嫌弃，“这……浑身伤，看起来好疼。”

“不疼不疼，管孙孙，快些回去。”外公也催他。

灰暗的小人飘来飘去诱惑他，“是的真疼，跟我们走，留在这里就没有痛苦了。”

“乖乖，别信他们的话！你赶紧回去，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在等你。”太奶哄着他。

他看着浑身伤的自己，赖着不肯回去。太爷、太奶、外公和舅舅，对他又劝又骂。

“乖乖，你再不回去，我就要抽你了！”外公说道。

魏川凛一点都不怕外公的威胁，因为在这儿一点痛苦都没有。

直到看见梅元瑾蹲在他床头哭，听到她生气骂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才开始急了。

他问外公：“外公，我怎么回去？”

下一秒，他耳边那些叽叽喳喳“叫他走”的声音消失了，太爷、太奶、外公和舅舅的声音也消失了，耳边只有各种仪器急促且尖锐的“滴滴”声。

一道刺眼的光照亮了他的左眼，接着是右眼，护士松开他的眼皮，收起瞳孔笔。

“患者血压上来了，瞳孔有反应，快去叫林医生过来。”

魏川凛艰难地睁开眼皮，入眼只有白花花的天花板，空中没有了太爷、太奶、外公和舅舅的影子，也没有那些灰暗的小人。

梅元瑾只是跟他说气话，被子枕头和垫子都还留在通道里，回魏家吃完晚饭、洗完澡洗完头，她还会回医院去。

她吹干了头发，换好了衣服，从衣帽间走出来，就听到了敲门声，杨冰玟在外面喊“元瑾”、“元瑾”。

她喊的声音很急切，梅元瑾听得心里很忐忑——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她急忙去开门，杨冰玟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灿烂笑容，激动地握着她的手：“医生刚刚打电话来说，我们刚离开不久，川凛就醒了。医生给他做了检查，他情况很稳定才打电话通知我们。”

“真的？！”

梅元瑾眼底亮起惊喜的光芒，激动地瞪大了眼睛，内心如同放烟花般欣喜绚烂，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情不自禁扬起笑容。

“我现在就去医院看他。”她说着话就要往楼下走。

杨冰玟拦住她，“他还要在ICU里住几天，观察观察。你别急，今天可以不去守着他了。”

“不要，我今晚还要去。”

梅元瑾吃了晚饭，就和魏思岳匆匆往医院赶了，这次心情不一样了，开心又激动。

魏思岳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今天没有拉着脸，望着窗外的小脑袋轻轻摇晃，小腿一晃一悠。

他唇角挽起一抹浅浅的笑，心中感叹：还真是个小孩儿呢，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到了医院她和魏思岳立即找到魏川凛的主治医生。

她第一次在主治医生的脸上看到了笑容，“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我们给魏总做了检查，一切正常。晚点我们再检测一次血氧饱和度，指数正常我们就给他撤走呼吸机了。”

“那我们可以进去看他吗？”梅元瑾问道。

“原则上是不可以。”医生的笑容变得有些微妙，说道。

梅元瑾没听懂，但魏思岳听懂了，原则上不可以，但争取争取还是可以的。

“他现在在干嘛？你能不能跟他说声梅元瑾和魏思岳在外面等他？”梅元瑾问医生。

“他休息了。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

“那好，我们就不打扰您了。”魏思岳站起身来，对医生说，“凌晨十二点半，我们再过来询问魏川凛的情况。”

“好的，好的。”医生说道。

凌晨十二点半，通道的灯都关闭了，只有周围的光源照进来，略显昏暗。

很多病患家属都睡了，有一两个还在看手机，手机的光照在脸上，不知是谁的鼾声忽远忽近。

魏思岳拿着两套无菌隔离衣，梅元瑾跟在他身后，两人轻手轻脚走向医生办公室。

值班的主治医生换了另一位，梅元瑾也见过，姓梁。

“一个小时前，我们给魏总撤走了呼吸机。”梁医生眉眼含着笑，神情松弛。

“他现在睡了吗？我们能进去看看他吗？”魏思岳问道。

两分钟后，穿着无菌隔离服的魏思岳和梅元瑾从医护通道进入ICU。

深夜的ICU，依旧亮着灯，但没有白天那么明亮，除了各种仪器的“滴滴”声，听不到其他声音，寂静得令人发慌。

走道里有三三两两的护士在走动。

梅元瑾很快找到了魏川凛的床位，蓝色的窗帘半拉开，明亮的光从里面透出来，护士站在床位的小桌板旁写记录。

护士看到他们来了，也不意外，毕竟是这家医院的大老板。她轻声提醒他们不能随意触碰病患和各种仪器。

“好的。”梅元瑾乖巧地应道。

魏川凛看起来和白天完全不一样了，他嘴巴里的管子撤走了，鼻子里插着鼻氧管。

头上的纱罩网摘了，半个脑袋还贴着白纱布，脸上粉润粉润，不再是那种瘆人的红紫色。眼底的乌青色消失了。

仪器声的滴滴声，听起来似乎也和白天也不一样了。

“魏川凛，我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梅元瑾趴在他耳畔说道。

他不听话，没睁开眼睛。

梅元瑾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看向护士，眼神焦急，“他怎么还不睁开眼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