暾日初起，朱甍乌瓦已被照亮，院外钟槌的声音清越不聒，裰领道袍都廊檐蹵屣，青烟在道观的左个一间的屋顶冒了出来，那嵚崟的山顶，石塔依然雕嵌璀玮，下面亹隘延生出来的水涧，清清的池水，如一湫皋隰。

石塔下的楼闼，如几楹榭舍，楼下为三间木制房舍，两间客房，一间廷堂，楼上的两间则为王屯的贮盏芗茗、帷幄楮墨。

从楼闼的庭墀外，沿着石阶迤逦而下，不远便有一块巨大的磐石，可以放上棋枰，品茶阔谈。

“石超啊！今日与我同回青州，往后你就是齐王殿下的一员战将！”

王屯在磐石旁的一块木杌上坐着，观看过石超的一番晨练后，便将回青州事宜告知了石超。

“一切就按师父差遣就是！”

正说话间，齐王司马冏和太史屈亦从石阶走了下来，刚才见到石超手掿擂鼓瓮金锤，舞起来如马毛蝟磔，天昏地暗，心里早就暗自欢喜。

“王屯，刚才不觉一阵地动山摇，这少年石超果然是力大无穷！”

“齐王殿下，这是小徒石超，刚才齐王所见，乃是小徒的晨练课程！”

“哈哈……，果然是块好料啊！这次回青州，就做我的护军校尉，随我左右！”

“看来侄徒儿果然名不虚传，连齐王都欢喜不已！”

“太史屈，这可是单骑斩杀手掿梅花八棱亮银锤的孛扎木，石超，快拜过你的叔父！”

“小徒石超拜过叔父……”

石超立刻屈膝稽首，憧憧眉宇间透露着颙慕。

“等会去大殿别于歧真道长，一起回青州，这次宫内也算清净了，去了青州，就各司其职，镇守封地关隘！”

来到了那缁黄道袍已趺坐于旃罽裀褥的大殿，门阘外秋日杲杲，而殿内却清香袅袅，神龛上三清道尊，金光粲粲。

歧真道长从偏房搴帘而出，迈出门畿，在庭墀外突然若有所悟道：“齐王此去，当厉兵秣马，镇守关隘，大晋如有朝一日有社稷倾覆之变……，齐王不可有擅权跋扈之心，应该修德匡济于天下，否则也难免有大失民心……”

齐王司马冏一蹙眉头道：“道长箴言，我司马冏当铭记于心，现在国家已尽付于妇人之手，有朝一日，如若司马家族受外戚欺凌，我这齐王司马冏当义无反顾，在所不惜！”

“昨日听你说，宫中已诛除楚王司马玮等一干人，虽然朝中已于太平，但正如齐王所说，国家尽付于一妇人之手，并且还心狠手辣，连皇太后都敢磔杀，所以以后的事情……，还是令人深不可测啊！”

走下了道观的石阶，便是进入道观的闳闬大门，门阘上雕榱画桁，桡木宛然，扃键金铤。

司马冏等辞别了神情懕懕的歧真道长，下了岐真山，按辔上马蹀鞚驰骋，直往青州方向而去。

洛阳的冬雪又开始下了起来，过去的盩厔山水，似乎褫去了枯槁焜黄，却都被擐上了白色衣裳，如旃罽一般柔软一大片。

过去的洛阳城垣谯楼，寂静的如同是潇杀的北国之风，飏飏飘落的雪尘，把城垣楼闼都淹没在白色的蓐垫之下。

松楸枝叶，都变得白雪蓬葆，积压着厚厚的雪面。

在东宫贾南风的闳门宫殿内，由于这几日雪的突然到访，使贾南风受到了寒瘵。

她一下子变的暴躁起来，其母广安君郭槐来劝慰几句，稍微让她那难捱寂寞的心，有了一丝丝的安分。

“贾模，你刚好在此，我看还是让太医程据来看一下吧！”

“是，我这就去御医房走走……”

“贾模哥，你还是别去了，我自己跟宫女去走走就是了！”

“你不是身子弱，浑身都没劲，怎么去御医房，去御医房万一又着了凉怎么办！”

郭槐一听贾南风自己前往，便从几案旁站了起来，走到贾南风的龙榻凤翥前，见床前几案上的琉簋彝罍，稀酏饔菜，都一点未动，才感觉到贾南风这次是真的受了寒凉。

“你头晕脑胀的，还是别去了！让贾模去走走！”

“传夫人，太医程据到了……”

阉宦赵喆走了进来，原来前几日贾南风去了御医房，见御医房里的太医令程据相貌俊美，肤如玉脂，眼神里若有繁花紧簇，不禁使她的心窝一热，如爇火煨心一般，阵阵狂热。

“程据，这御医房里，还挺令人心头发热的……”

程据一听贾南风如此亵言，心里遂一咯噔，暗自屈背抬头睇视贾南风的侧腰。

见敞衣露膺，虽然皮肤浅黑发亮，但腰腹赘肉如饕，臃肿的也可以算是丰满，满身还飘游着浓烈的香粉味。

衣裙纨袴之中，虽然绂带玉佩，珠钿锦绦，那纴绡绫罗，縠纱蹵舄之间，还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郁郁不乐。

“禀皇后，小的只是一个御医，能伺候于皇后，已经是皇后的天大恩赐，如若皇后有什么事，小的一定效犬马之劳！”

“哈哈……，你这奚奴，嘴巴还真饴蜜一般！”

“好吧！你陪本宫先去你的医房里看看，本宫今日身子不舒服，想叫你一个人检查检查……”

第88章 大雪后 宫外踢球

贾南风还使了一个眼色，令殿中校尉和其他人等都走了出去。

“各位都请回避吧！皇后要请太医看病，所有人都暂行回避！在皇后看病期间，不得进入御医房，以免惊扰了到了皇后娘娘，如有迕逆，则格杀勿论！”

殿中校尉一番言明禁令，御医房内顿时门可罗雀，静如旃罽。

“皇后娘娘，请……”

经过一番槎桠般的迤逦后，有一通衢桁楹廨道，眙目一看，门阘上写着“太医令问症处”，贾南风抿嘴一讪笑，?怍般一摽衣衽，便进入了太医令程据的房间。

见里面摆设不愧有医家韵味，栅格壁橱上，都是些奇珍花木，不过周围荪草凋零，依然麝香傲人，杵臼干草，锯齿叶片，长枝短叶，槎桠枯槁，甚是如同荒墟废莽一般。

长帘飘缦，旃罽氍毹，银瓶玉绠，房内装饰的搢绅门阅，那些几案上的珠光宝气，透露出来的柯枝疏懋、杲杲光芒，令人眼花缭乱。

程据低着头缓缓的跟在贾南风的身边，心脏如同是风雨骤起，怦怦乱跳。

“你这太医令还挺有专业精神的，这里面到处都是草叶标本，还有木壁上罣着的动物皮囊，这些看着，还挺碜人的，本宫的小心脏还真的会一跳一跳的……”

“皇后娘娘，臣罪该万死，让皇后娘娘受了惊吓……，小的立刻把这些给移除掉！”

“不必了，今日本皇后是来叫你看病的，不是来看你东忙西忙的……”

贾南风一见程据大汗淋漓的慌乱样子，不禁回眸嗢噱一笑，用掺掺手指轻触碰了一下肉肉的嘴唇。

“还不快带本宫入了你的内室，本宫要让你替我全身检查检查，这身子骨可是疲倦了，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惹得本宫一阵一阵的怏怏不乐……”

“是，皇后娘娘！”

程据小心翼翼的蹴屣而上，用手轻轻在扃鐍上一转，敞开了左个的内房，只见里面绨缦轻垂，帷幌飘飘，蓐垫裀褥，织绣旖旎。

几案上荼蘼凋零，剑兰蕌头，盥洗匜盘，绢帨短裩，还有一张大木桌，前面有珠帘遮挡，程据在以往时就是隔着这珠帘，进行望闻问切的。

觇察一观，还就是问诊求医的好地方。

“皇后娘娘请坐！”

程据立刻搬过来一精雕细琢檀木椅子。

还来了个跛足踉跄，这杌陧不安的神态，正好还溽泫了他的颡汗。

“你这程据，一点不解风情，本宫让你看的是心病，你还这么戆拙……”

贾南风一抁衣袪，走到了就诊床榻上，便敞开外面的褚毛纨衣，用手还挝了挝胸前的一件短襦衣，竟然还堂而皇之的解开了衣扣。

程据一下子不敢睁开眼睛看，顿时回转身子吓的大气不喘一口。

“本宫困了，太医令程据，这是本宫的诏令，令你快点替本宫检查一下，否则如若抗旨不遵，那可是要掉了你的脑袋的……”

此话一出，程据胫股觳觫发抖，玉脂般的脸色更加的苍白若雪。

贾南风大叫一声道：“快点，再磨磨蹭蹭的，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并猛的用手一捽，把太医令程据给挹入了帷幌内。

洛阳的冬雪还是原来那样的寒冽，飞梁翘角，镂漆镳镳的房檐上皆是摇摇欲坠的雪片。

“皇后，小的蹩躠而来，不知皇后现在病情怎么样了……”

程据正在御医房偃蹇不定，这几天贾南风未曾来此，正东隅桑榆的难以平静时，偶然得知贾南风是患了风寒。

“太医令程据，今日你倒来的挺准时的，这几天洛阳傥来大雪，一下子到处是白皑皑的，这不皇后身子骨也经不起这大雪的肆虐，一下子给冻着了……”

郭槐一看太医令程据慌里慌张的，便把病由告知了程据，并且唏嘘叹了口气，从床沿上站了起来。

程据经过一番望闻问切，颔首言道：“皇后的病正如广安君所言，是受了这猛烈的寒气所致，小的现在这就回去挝药调配，不出三日，皇后就可痊瘳！”

“程据，你看好了皇后娘娘的病，也是大功一件，快去调配吧！等会立刻给呈上来！”

一旁的贾谧也开始敦促起来，并且严令程据立刻去御医房爇药镬甑，解纾贾南风的风寒之侵。

这洛阳的冬雪寒瘵过了之后，贾南风便车辂衮冕，骖驰于宫外，和充华赵桀，还有贾谧等一起，带着阉宦、护军校尉，还有宫女在宫外的雪地上，一起蹴鞠闹腾，并且还橇车牛马，宫殿外的傥阆之地，喧阗异常。

“快传球……”

太子司马遹也刚好在场，不逷之地上，谢玖贵嫔，还有胡芳，以及武安公主都拊手大叫，这踢球的场面可谓异常激烈。

那蹴鞠传到了贾谧上后，贾谧立刻一个罥带，把球踢在了脑门上，这球还在头顶上一阵狂转，见如此球技，一些看客不禁拍手称赞，并且声嘶般喊道：“好技术，快点传给杜锡……”

这雪中之鞠如同琅玕珠球一般，在雪地上疾驰翻滚，到了舍人杜锡的脚上后，杜锡便一个轻挑，那鞠就从杜锡的胸前一撞，然后身子一个后仰，再来个后空翻，那鞠正好落在了脚尖上，这鞠罥转的如同是飞舞的雪沫一般。

杜锡一个劲踢，鞠就疾驰而出，不料被司马遹拦截到，司马遹一个巧妙连带，彀开右脚一猛射，那鞠正好落于槎门内。

场内一阵沸腾，连贾南风都看得心惊肉跳，自己刚才也参与其中，跑的大汗淋漓，所以就在雪地的廙帐里暂行休憩，并且在阉宦撑起的麾盖下，擐着羊绒貂毛似的大衣，在冬日杲杲，雪后初歇的殿外旌旃旁，觇看着这蹴鞠的精神。

蹴鞠结束后，便扶轼上了幰车，辀轸驷马，朱辐乌辏，迤逦马蹄雪尘的激荡，越过御花园，石圯花径，一会便进了殿中。

在中宫内，贾谧甚是不服，刚才的蹴鞠比赛，竟然会输给太子司马遹。

褫下了厚厚的貂皮大衣，走到近前的爇镬弇茶，鼎炉里的火焰，正燂热的红遍四周。

几案上贮盏芗茗，贾谧又随手摭取一些，摽入玉杯里，一姝丽娈娈的宫女沏水过来，一杯浓郁的南国香茶便一蹴而就。

“今日这比赛，输给那司马遹，简直就是有辱我贾谧的技术！”

“输了，就输了，何必一定要赌个高低输赢！”

一旁的裴頠正好听见，顿觉得匡勷不安，心里踌躇道：“这贾谧你算什么，只不过是过继给贾府的子嗣而已，凭着椒房之嬖，才有你的今日，你怎么可以堂而皇之的对当今的太子无礼，太子司马遹可是大晋的储君……”

“你不懂，告诉你裴頠，今日我可没有说错，这司马遹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是技不如我的！”

“好了，好了，有什么可以跟太子争个高低的，再说太子赢了你，你何必如此怄气！”

贾模也被贾谧的呶呶不休，而感到聒耳厌烦。

“贾谧，你如果不服气，本太子殿下下次可以再奉陪到底！”

司马遹被贾谧的那目中无人，侃侃而谈所激怒，遂一拊几案，憯憯而言。

“哈哈……，就凭你那点技术，我贾谧可以让你几个鞠！”

“你……，不跟你这种不知趣的一般见识，本太子没有那个闲心跟你废口舌！”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以后叫皇后取消这蹴鞠，省得你们互不相让，争个面红耳刺的！”

郭槐一看那贾谧简直就是信口雌黄，根本就不把太子放在眼里，这种无礼行为，僭越放肆， 乃是欺君罔上。

“母亲，你也开始说我了！”

“不是我说你，是你不对，对于太子，你应该学会礼节尊重！”

贾谧一听此言，便心生恚忿不平，心里想着是郭槐在手肘向外弯，在包庇司马遹，遂一摽衣袪，蹵舄搴帘而入门纬。

“唉……，就为一个皮鞠，性情如此，缨蕤搢绅之家，怎不学君臣礼仪！”

郭槐无奈的摇了摇头，手搓在鼎炉冒出来的热气旁，睇视了一下旁边的司马遹，恭而有礼的说道：“太子殿下，你就看在我郭槐的这张老脸上，不要跟贾谧一般计较，太子也知道，这贾谧从小就过继给了我们贾家，韩寿和小女贾午也没有好好的管教他，所以就亵渎轻慢，这些坏脾气，本老太太一定要让他给纠正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