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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织造曹家的故事

作者:杨盛芳 | 分类:历史 | 字数:17.1万

第七章 绝情追杀

书名:江宁织造曹家的故事 作者:杨盛芳 字数:13091 更新时间:2025-02-03 01:30:04

陈维菘和高士奇与顾景星搭伴而行,使暮气昭昭的顾景星一行有了朝气,连一路上总阴沉着脸的李元辅也有了笑容。

年轻的高士奇给大家带来了一路的欢笑,他抄录的《饮水词》也成了大家路上的谈资。马车坐累了,他们就跳下车来步行,边走边欣赏、点评纳兰性德的词句。李元辅这些天也不得不入乡随俗,不在端着架子装葱,装蒜了,看到大家热议纳兰性德的词,他也时不时过来凑个人气,但他点评词的时候,谈得更多的是纳兰性德的父亲,当朝的首辅大臣纳兰明珠,所以,经常是没聊一会儿,大家就感到索然无味。李元辅看到话不投机,就上车闭目养神了。

顾景星被纳兰性德的词吸引了,感觉在厚重、沉闷、吵杂和油腻的氛围中猛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他读纳兰性德的《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这几句直白、大胆的袒露情感,裸裸的情爱!竟跃然在纸上?顾景星读了有点囧,心里却觉得痛快、亮堂!再读“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时,不雕琢,没点缀的几句词竟是素面朝天。

再读他的,《浣溪沙》“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低映白蘋洲,西风听彻采菱讴。沙岸有时双袖拥,归来晚妆楼。”刚才一个情,这里一个景,情景交融的表达不含蓄,不绕弯,也不见比拟、借喻、替代,描写情景交融的诗词顾景星读多了,也常常浏览湖光景色并借景抒情,可遣词造句自感难出新意。自己的词与纳兰性德词一比照,靓丽少清新,情浓不尽兴。他发觉原来返璞归真也是一种境界。顾景星读得越多,感觉越有滋味,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读多了,也读懂了,词如其人呐,纳兰性德率真潇洒的样子就经常在他面前闪现了。

顾景星对纳兰性德恍惚有一种似乎相识甚至熟知的感觉,纳兰性德有点像谁呐?他琢磨几日后突然悟出:他一半似李煜,李后主;一半似李宜安,李清照,而且抒发的情愁更似李宜安!顾景星为读懂纳兰性德这个人而感到欣慰,这就是他读书的特点,一定要读到懂人,读懂作者的处境,才能从文辞中品出滋味,才能读出境界!那才叫享受呐。知己间的对话,畅所欲言的恳谈,那才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受。

顾景星接触的纳兰性德的第一句词,就是那句脍炙人口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他的直观感受是直白,清新、真挚,像一股清凉的风,让他不自觉地联想到清纯,但当他读懂了纳兰性德后,他感觉以前对这句词的认识肤浅了。他仿佛从这句清纯的词句中,看到了一个睿智的,深沉的哲人,用他穿透世俗的目光和言语告诫大家人性的真谛。

纳兰性德是自己想想中的样子吗?顾景星从对他词的兴趣,过度到对作者的兴趣上。

青州是陈维菘在路上一直念叨的地方,其父的至交,他的老师冯溥,冯大学士就是青州人士。冯溥也是‘承累家学’涵蓄演迄的宏学巨儒,是与傅山和顾景星比肩的文学大家。他的《佳山堂集》深受人们的推崇,陈维菘为是冯溥的门下感到无比的荣光且津津乐道。

到青州后陈维菘热情地邀请大家住进冯家大院。冯家的二管家听说随行的有顾赤方和镇江知府,自然诚挚相邀。李元辅首先婉拒了,他口头上是不想给冯大人家里添麻烦,实际上他是在避嫌。他知道冯溥是当今皇上的红人,关键还是隆必额的死对,。当今朝廷上敢于面对面顶撞隆必额的只有冯溥这个倔老头。他是刘军门与布政使线上的人,跟冯家搞近乎了,传出去自然与他不利,所以,他是决议不去。

其次是顾景星也拒绝了邀请,这多少就有些蹊跷了。本来顾景星与情与理都应该接受邀请,就是他前去拜访也不为过。其一,从家世上溯源,冯溥是明代进士,海岱诗社开山鼻祖冯裕的六世孙。冯家一直是书香传承,多年来,南方的顾氏家族与北方的冯氏家族相互敬慕,几代人都多有交集,且多有书信往来,两家也算得上没有谋过面的世交。再则,冯溥年龄大顾景星一轮,多少也算前辈,基于这两点顾景星前去拜访于情于理并不为过。其二,冯溥又是当朝的大学士兼刑部尚书,偏巧还是本次“博学鸿儒”的监考官,联络一下感情也不为过。顾景星拒绝的原因正是其二,更重要是冯溥是明朝倾覆后,第一拨出来应试做官的明朝官吏,顾景星看不起冯溥的气节也是拒绝去冯家大院的原因之一。

陈维菘和高士奇欣然去了冯家花园,顾景星与李元辅等被当地官员簇拥着进了官家驿站。

冯家花园也称偶园,是原衡王府的东花园。冯家花园由府邸、宗祠、园林三部分组成。园林中古树参天,小桥流水,尤其福、禄、寿、康四块奇石闻名遐迩,深秋的冯家花园四株古老的桂花树香气袭人。

冯溥一家自然常驻京城,平时只留世子一家看家护院。这些天世子和大管家正巧下乡巡视田产和督办收租事宜,冯府由二管家出面招待陈维菘和高士奇。俗话说“丞相门房七品官”,冯家花园的二管家也是派头十足,洗尘宴上,菜肴精致丰盛,还特意做了几道冯家府邸的特色菜也很地道,只是二管家絮絮叨叨的侃谈,让陈维菘和高士奇有点扫兴。

几杯酒下肚后,二管家谈兴更浓,从青州的名仕豪绅到冯家的传承,从当地的趣闻到朝廷的轶事奇闻,直说得吐沫星子四溅,听得俩人不胜其烦,又无可奈何。

二管家觉察他的一顿神侃并没有勾起客人的兴致,而且那个年轻的高士奇似乎还流露出不屑的表情,就借着酒劲问高士奇和陈维菘:“两位先生的学问名扬四海,可您见过状元郎的殿试卷吗?那才是高人的文笔!”高士奇问:“谁的殿试卷?”二管家说:“万历二十六年青州状元郎赵秉忠的殿试卷!”高士奇问:“赵秉忠的殿试卷吗?哪里能看到?!”二管家得意的说:“两位可有兴致?”看到俩人期盼的眼光,二管家示意二人随他去书房。

冯溥不愧是书香世家,这里也是“藏书高入脊”看得陈维菘、高士奇感慨、赞叹不已。看到俩人惊诧的样子,二管家说:“这只是我家老爷藏书的皮毛,真正好的还在后面几间书房都是精品,孤品。”又进了几间书房,陈维菘和高士奇留恋得有点走不动了。二管家环顾着高入房脊的藏书放低嗓门说:“历朝历代皇上赏赐的珍品书籍都在这儿呐。”

又进了一间书房,二管家径直走到僻静处的一组紫檀木的书柜前,翻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精致的红木画轴盒,悄声说:“皇亲国戚都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呀,我家老爷是为了世子世孙们的前程让子孙们临摹开眼的,泥足珍贵的东西。我家老爷很少示人的。”二管家轻轻推开盒盖,仔细地取出殿试卷,慢慢地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试卷开头万历帝批阅的红字:第一甲第一名,高士奇顿时就激动的哭了。十年寒窗苦哇!历朝历代,天下的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金榜题名,而且是一甲第一名状元郎的卷宗就近在咫尺,皇帝的亲笔阅批就在眼前,高士奇怎能不激动,怎能不失态呐?已过知天命年纪的陈维菘眼睛也模糊了。二管家把试卷只展开了一部分就停住了问:“二位先生感觉如何?”俩人眼睛盯住试卷,嘴里随口应道:“稀奇、难得,开眼。”说完期待着继续往下看试卷,可二管家不但没有往下展开,还把展开的部分又卷起来了,并放回了红木盒。看着陈维菘和高士奇用怪异的眼光看自己,就说:“二位有所不知,这殿试卷,我家老爷在吏部尚书的位子上,冒着风险拿回来激励子孙的,从来是秘不示人,今天我私自拿出来给诸位看也要担当风险。”高士奇马上明白了,问:“你有话直说。”二管家爽快地说:“好,澹人先生是明白人,财主绅士,达官贵人看了殿试卷,高兴之余多少都能给小的点赏赐,不过二位先生是读书人,小的只求陈维菘,陈其年先生一幅字可好。”

高士奇听了急切地说:“手到擒来的事,我先替其年先生应诺了,接着看殿试卷吧。” 陈维菘做了个手势说:“且慢,且慢,我给你推荐一位当今的文坛霸才,让他为你题幅字不更好。”二管家说:“其年先生说的是哪位大家?”陈维菘说:“江南鸿儒顾景星,顾赤方。”二管家听了拍手叫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我家老爷经常提起江南顾氏,顾赤方的德才我家老爷更是赞叹不已,岂只是江南鸿儒,那是天下的鸿儒哇,他的什么公说字,据我家老爷说:是‘功德无量的东西’。他老人家能给给我题字?”高士奇也觉得陈维菘多此一举,心想:人家恭请都不来,会给您过来题字?其年先生真是的,提几个字把殿试卷看完得了,况且您的字在市面上也是有口皆碑的。

陈维菘不理睬高士奇的疑惑,讨来笔墨给顾景星写了付帖子,嘱咐二管家差人给顾景星送去。二管家听说是请顾景星题字,心里高兴坏了,他知道顾赤方的笔墨在市面上更是抢手,思谋了一下,他决定亲自跑了一趟。二管家也是斗胆向人展示殿试卷,他也生怕走漏风声,他心想:别人去不知深浅,到驿站一张扬能看殿试卷,刘知府自然要跟过来,弄不好还能带来一帮人,那可坏事了。再说,别人请赤方先生,他也不放心,请不来自己却不白高兴一场?

二管家心里打着盘算到了驿站。他没敢走正门,从旁门蹑手捏脚地直接进了顾景星的寝室,顾景星看了陈其年的条子,听说能看状元郎赵秉忠的殿试卷,还有万历皇上的亲笔御批,也是兴奋不已,条子上提到冯家的藏书他更感兴趣,不待二管家多说,俩人悄声出了驿站直奔冯家花园。

路上,二管家没话找话地跟顾景星套近乎。他说:“那里酒好,菜好。”顾景星应道:“好好。”他说:“殿试卷如何珍贵,难得一见。”顾景星也应道:“好好。”快到冯家花园大门时,二管家直白地问:“其年先生在帖子里说让您给我题幅字您看见了吗?”顾景星还是连声说道:“好好。”

顾景星进了冯家花园让二管家领他直奔书房,见到陈维菘后就问:“殿试卷呐?” 陈维菘和高士奇都看二管家。二管家用眼神示意陈维菘:题字呐?高士奇看了不耐烦地说:“顾赤方先生一言九鼎的人,别说应诺你一幅字,就是应诺个江山也不会失信,赶快看殿试卷吧!”二管家这才取出殿试卷展开。顾景星看到万历的红笔阅批时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倒头便拜,而且泣不成声。顾景星的举动把二管家给吓着了,他一哆嗦,刷拉一下把殿试卷全部展开了,哇,三个人不禁异口同声地一声赞叹。几千字的文章完全用方正小楷写成,字迹方正规矩一丝不苟,字体端庄秀雅,太美了!

再看殿试题目: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立意高深且切中帝王之道。看正文,开门见山且直奔主题。

臣对: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励百工,振刷庶务,有以臻郅隆之理。立纪纲------。

三个人看得如醉如痴。他们虽然年龄差异很大,但都是久经考场之人,此时,真可谓睹物思情了。当年贡院的经历,他们的宏愿和梦想仿佛又在三个人面前浮现,从童考,会试、乡试到殿试;从秀才、举人、贡生、到进士及第再到状元,千百年了,耗尽了多少英雄俊杰的心血?无数的才子英杰为此由青丝熬成了白发!三个人边看边是感慨!二管家几次想收起殿试卷,都被三人扯住不放。

高士奇看得发呆,发痴,眼神里朦胧中夹带着呆滞。陈维菘边看边说:“此生无憾也,此生无憾也!”顾景星则自始至终都念叨着:“无愧,无悔。无愧,无悔。无愧,无悔。”看完殿试卷的御批,题目、正文,他们又仔细看殿试卷中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等读卷官和印卷官的姓名,又看殿试卷上附带的赵秉忠的三代简历。

二管家困得打了几次盹,他看看都快下半夜了,几个人怎么没完没了?心想:有这时间,达官贵人,乡绅富甲早看完好几拨了,文人就是麻烦,他找了个三人切磋的空档,趁机把殿试卷麻利收了起来。

二管家打着哈欠摆好了文房四宝,研好墨,运开笔,示意顾景星题字。顾景星在硕大的宣纸上挥毫写了“格物致和”睡眼蓬松的二管家看到只写了四个字,十分失望,心想:可惜了我硕大的一张宣纸,但嘴上却说:“好,好。顾赤方先生的字果然了得,可不知‘格物致和’寓意何在?还请先生点拨一二。”顾景星捋了一把山羊胡说:“为善去恶,心领神会。”二管家看着顾景星问:“赤方先生就这些?”顾景星也不答话,到一边看藏书去了。

二管家心想:真够吝啬的,只写四个字,解释才八个字,他觉得忙活了多半夜,就讨到四个字很不划算,还不是现银,就在陈维菘身上琢磨。看到陈维菘也在藏书柜上翻阅图书就跟过去说:“其年先生,我家老爷曾答应小的有机会跟先生讨幅字的,可巧今天遇到您----。”陈维菘无奈,拿起笔来给他写了一幅“吾性自足,不假外求。”二管家这才心满意足了,张嘴又要问寓意,高士奇见了抢话说:“问这八个字的寓意是吧?”我告送你:“其年先生这八个字就是解释赤方先生那四个字的,听不明白吧?这八个字和那四个字,连我至今也没搞明白呐,你也别再难为两位先生了,他俩也不一定明白,实话告送你吧,连一生都琢磨这几个字的朱熹、朱子,王明阳等老前辈都为这几个字掰持不清呐。”看到二管家依然疑惑地看着他,高士奇说:“天都快亮了,你不困呀,睡觉去吧。”

陈维菘听到高士奇说话生硬,怕二管家在冯溥那里搬弄是非,就走过来说:“澹人先生说的没错,只是过于笼统,太过直白了。这几个字说复杂也复杂,这个屋子里的书不一定能说清楚。”陈维菘用手在书房画了一个圈说。“说简单也简单,比如格物的‘格’字就是‘正’。‘物’字就是‘事’,格物就是在生存这件事上,矫正心之不正。”高士奇在边上不耐烦地说:“就是你让大家看殿试卷,意念就是看了殿试卷要讨一幅字,这意念就算正,你想要两幅字就不正了,要矫正,明白吧?”顾景星和陈维崧听了不禁哈哈大笑,二管家听了似乎明白一点了。

二管家与三个人终于困得眼皮打架了。顾景星想赶回驿站休息,陈维崧说:“天马上就要亮了,黑灯瞎火的赶回去也不方便,就在这儿将就一下,天亮再回驿站为好。二管家也说这样最好,这里房间方便的很,我也省得再抹黑多跑一趟。”大家便进屋歇了。

顾景星等人上床刚迷糊一会儿,突然青州城里喊声震天:“失火喽,失火喽。驿站失火喽。”顾景星等披上衣服跑到院外一看,他住的驿站方向红光冲天,顾景星拔腿就想往回跑,被高士奇和陈维菘一把揪住。顾景星带着哭腔说:“《黄公说字》,我的《黄公说字》我毕生的心血!!”高士奇和陈维菘死死揪住他不放,并高声跟他说:“看这火势,早就全成灰烬了,不能再把命搭上,赤方兄,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材烧!”无奈的顾景星只能原地跺着脚痛哭了。

天大亮了,火终于被扑灭了,蓝天白云下,残留着几缕青烟。顾景星他们住的驿站已是一片废墟,青州的兵丁把废墟团团围住。

顾景星等人透过缝隙看到从废墟里抬出了他们熟悉的四名衙役和两名挑夫,但没见到李元辅的尸体。高士奇眼尖看到兵丁们在从几名衙役和挑夫身上拔箭头,就喊喊道:“谋杀,谋杀!分明是谋杀!”顾景星听了这才恍然大悟,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说:官场不但险恶而且还心狠手辣呐,手又不自觉地摸怀中的薄书。

高士奇说的没错,就是一场有蓄谋的谋杀,谋杀的对象不能说对人,而是那“三册薄书”,人只是被牵连的殉葬品。顾景星后悔莫及呀,三册簿本竟然搭进了自己的半生心血,在他视为比身家性命还珍贵的东西。他真想把那三本薄薄的,一直缝在他夹衣内侧的簿本撕个粉碎,但受人之托成人之美的信条让他强忍愤慨又把薄本抱得紧紧的。

中午时分,顾景星随陈维菘等到冯家花园吃饭,在饭桌上竟然看见了灰头土脸的李元辅,只是一夜未见他竟瘦了一圈,李元辅看到顾景星不觉长叹一声。吃饭过程中,李元辅几次欲言又止咳声叹气。当晚,顾景星只能住进冯家花园,李元辅也谢绝了青州府衙的安排,坚持住进冯家花园。李元辅找了一个机会,把顾景星让进自己的寝室,关上门后战战兢兢地还原了昨晚驿站可怕的一幕。

李元辅住的这个客栈有点陈旧,客房不太讲究,这对养尊处优惯了的李元辅来说很不适应,特别是吃饭、睡觉都感觉很不舒服。本来按照李元辅的品级,青州府衙要安排李元辅住进衙门,但听说冯家花园已经安排了,就没敢多事,不想李元辅竟没去冯家,当夜躺在卧榻上的李元辅很不自在,且浑身瘙痒,辗转难眠。

半夜时分,李元辅听到顾景星房间有动静,就起身看看究竟,当发现顾景星跟着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流出小门后,李元辅觉得太蹊跷了,心想:顾景星别是要溜之大吉吧,他赶紧披上衣服跟了出来。跟了一路,最后见俩人进了冯家花园,他在外面蹉跎了好一阵,还是没敢进去,他又围着冯家花园转了一圈,感觉顾景星不会就此溜走,这才打道回府。

路上李元辅琢磨冯家请顾景星进府有什么勾当?他联想到了江宁曹家,又联想到刘军门和隆必额,猜想其中定有奥妙,正当他胡思乱想时,不觉到了驿站边的小树林,他恍惚看到有一群黑影在驿站附近晃悠。

这群黑影时而聚在一起商议,时而散开在驿站房舍旁边忙活儿。他躲在树林里仔细张望,发现这些人在往房舍上撒东西,李元辅想该不会是曹家勾结冯家要算计他李元辅吧?

突然,这群黑影又聚在一起商量什么,而后就散开了。这回他们不再撒东西了,而是拿出了弓箭,分兵把守住大门和旁门,其余的几个人竟然点燃了火把。当李元辅猜想他们要干什么的同时,轰的一声,驿站顷刻间已是一片火海,李元辅被吓得一下子趴在地上。

阵阵秋风助燃着火势,火越烧越旺,这时从驿站里传出喊叫声和脚步声。两个跑到大门口的镇江衙役没等出门就被弓箭射杀了,其余的衙役和挑夫又涌出旁门,可刚一探头也被射杀了,惨叫声和着噼噼啪啪的烈焰,夹杂着房舍轰隆隆坍塌的声响,驿站瞬间变成了一片废墟。

这时,一个领头的黑影朝几个方向的黑影们挥动了几下小旗,这群黑影陆续从小树林旁的小路火速向小树林方向撤离。接近进小树林时,走在后面的两个黑影跟拿小旗的黑影低声嘀咕,阵阵秋风吹过来他们的窃窃私语:“可伶李知府了,稀里糊涂地做陪葬了。”拿小旗的黑影平淡地说:“军门说了,这叫干净。”拿小旗的黑影走进小树林的瞬间,李元辅借助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一看,此人竟是他非常熟悉的京口将军府的打手头目黑师爷!刹间,李元辅崩溃了。

黑师爷多么谦卑可亲的形象。每次见到李元辅都毕恭毕敬地叫他:知府大人。每次李元辅上轿下轿都是他首先上前殷勤地挑起轿帘,怎么可能?!李元辅蒙了,仿佛在做梦,他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清醒了一点,但又开始哆嗦,哆嗦地心惊肉跳。

待黑师爷一行不见了踪影,李元辅才缓过劲来,心中淌着泪想:刘显贵,咱俩也算患难之交吧,你有事儿,我李元辅鞍前马后的效力,不谈公务,就咱俩那点茶来饭往的交情总该有吧?朋友间的一点点私情总该有吧!怎么说把我说“干净”就“干净了”?天地良心呀?为什么呀!曹家跟你有冤仇,连带上顾景星也有情可原,可我跟你咱俩——啊,那是唇齿的关系,这点你都整不明白 ?李元辅不知被吓糊涂了,还是气糊涂了,反正是絮絮叨叨,一句话能重复还几遍,还不时老泪纵横。

顾景星连听再猜,终于把当晚的事给弄明白了。良心都是肉长的,看到李元辅悲痛,凄惨的样子,顾景星也动了恻隐之心说:“知府大人,不要太痛心,我这里有刘军门惦念的东西,从他们下手的程度来看,这东西他们还是挺在意的。”话一出口,顾赤方顿感失言。此刻,顾景星也被痛失《黄帝内经》搞得万事俱灭,精神恍惚,失言失态自然难免。李元辅忙问:“什么东西?”顾景星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内衣里侧,见李元辅用贼溜溜的眼光盯住自己问,顾景星就把话题转到《黄公说字》上来。

说到《黄公说字》顾景星是老泪纵横,自己不住地唠叨:“毕生的心血,毕生的心血呀,哎—为它太不值得了。”说吧,一时兴起,他差点又把夹衣里的薄本掏出来。

李元辅看明白了,刘军门惦念的东西就在顾景星的夹衣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物件,但一定非同寻常。看到顾景星老泪纵横,李元辅突然说道:“您不提我倒忘了告送您,《黄公说字》大部分完好,你说这不是天意吗!皇上要的两件东西您和《黄帝内经》居然躲过劫难你说稀奇不稀奇!皇恩浩大呀。”李元辅一时语误,把顾景星归为东西,当他马上要纠正时,不想顾景星竟跳了起来说:“你说得可是真的?你再说一遍!在哪儿?《黄公说字》在哪儿?”

当顾景星一溜烟儿跑到青州衙门时,看到衙门的院里院外,甚至公堂上下都晾晒着一本本湿漉漉的书时,顾景星喜极而泣。

原来驿站里有三口一人高的大缸,两口备用救火,一口用来吃水。当青州衙役们赶来救火时,发现三口大纲里竟都浸泡着书籍,顾景星听了竟然呆在那里。书被浸泡的时间甚短,侵蚀的仅仅是表层几页,顾景星看了当即跪倒在地,叩谢苍天。

顾景星一连几天都去驿站的废墟上跪拜、磕头、烧纸,祭奠几位记不住名姓的挑夫和衙役,在临危之际做出如此惊人的壮举!李元辅催促了几次该启程赶路了,但顾景星坚持给挑夫和衙役们过完“头七”。

深秋的风冷嗖嗖的略有寒意,顾景星的心里也异常沉重。他回想起觉慧方丈的临别之言“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亦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苦痛。”顾景星寻思着:我心动了吗?怎么个动法?他想起在镇江启程进京时,当曹家把委托带给曹寅的三本“薄书”交与他时,顾景星看看包皮就知道里面有“文章”,几本薄书哪用包裹的如此精细,而且他断定:这“薄书”八成还与刘军门等有关系,并且是利害关系。所以他把“文章”小心翼翼地缝在了夹衣里,不离身。这样珍藏是何居心呐?他的心确实动了,他又想到了王明阳的“格物致知”不觉心存悔意。

李元辅一路上更烦闷,想到黑师爷,想到刘军门他就寒心,置气,憎恨,想了一会儿他又觉得应该恨顾景星,不是他,我一个堂堂的四品知府会如此这般受罪!因为他怀里揣着刘军门惦记的东西,我李元辅还差点一命归西?他想着、想着,就开始琢磨顾景星怀里的东西了。

驿站火灾成了陈维菘和高士奇路上的谈资,虽然他俩还不了解实情,但明显看出有蹊跷。葬身火海的几个人身上的箭伤,在场的人有目共睹。平民百姓都看明白是蓄意谋杀,可青州知府怎么断为不慎失火呐?陈维菘责怪青州知府太糊涂,太无能,可高士奇则说:“哪有这么简单!青州这个地方,明白人能呆得住吗?”

高士奇看到陈维菘用疑惑的神情看着他,便说:“您想啊,大明朝时,这青州就是衡王的地盘,世代衡王可都是皇帝的儿孙,一个四品知府要是事事明白,他做得长吗?当今的青州又是冯家的地盘,虽然比不上当年的衡王,可也是大清朝的当朝一品大员,大学士还衔太子太保,青州知府还是惹不起呀。”陈维菘说:“你的意思是这宗火案跟冯家有关联?”高士奇忙说: “哎哎,其年兄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案子的背景不小,您想呀,谁敢深更半夜在冯溥大学士的地盘上杀人放火?”高士奇的后半句话说的声很小,像是自言自语。

陈维崧似乎听出了点意思,猛然问道:“跟李知府有关系!”高士奇听了反问:“跟赤方先生就没关系吗?”陈维崧听了高士奇的问题,陷入了沉思。陈维崧心想:也是,俗话说‘民不举官不究’,李元辅或顾景星为什么熟视无睹呐?他们原本可以报官鸣冤叫屈的,学富五车的顾景星没有这点常识吗?堂堂的镇江知府不明白这个道理吗?那四个衙役可是他镇江知府的人!按常规,这件事正是敲诈当地府衙的绝好机会。

陈维崧往深了再想:李元辅奉皇上的口谕办事,办的可是皇差,在你青州府出了差错,好歹要有个说法吧?不然到京城讨个说法,青州府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可是怪就怪在,刘知府宁愿掏银子再另顾人马,也不提出索赔,也不讨说法,这不匪夷所思吗?”陈维菘想到这儿感觉事情太蹊跷了,心中也蒙上一层阴影。陈维菘这些想法没敢跟高士奇交流,他怕高士奇年轻气盛当面去质问那俩个人。其实高士奇也想到了为什么“民不举官不究”这层道理,只是他想:一定跟冯家花园和顾景星有某种关联,这里面水太深,说不清的事!但心中也罩上了阴影,他俩越想越后怕,后悔跟顾景星他们同路了。

顾景星他们的进京路线是自由散漫的。本来从镇江走水路比较方便,但李元辅不干,他寻思,坐在船上既不舒服又不自由,想吃想玩都不方便。走陆路就不一样了,经过的几个县都属自己管辖,平时哪有机会到这些地方走动,好不容易出来抖抖威风,让当地的县令们孝敬孝敬有什么不好? 所以在镇江境内他是坚持走陆路。出了江苏地界再走陆路他就感觉有点没意思了,吵吵了几次要绕道回去走水路,可顾景星觉得马上接近山东地界,济南、泰山、孔林孔庙理应瞻仰拜谒一番,所以,一再坚持继续走陆路。

顾景星与陈维菘和高士奇相遇后,他们去了趟兴国禅寺且住了一晚,回来后李元辅不依不饶的,生说误了进京的日期,他们要去什么泰山、孔庙的设想都被李元辅不留情面的拒绝了,争执了一番后,妥协的结果是随了陈维菘去青州的意愿,这此妥协差点把他们的命给妥协掉。

从青州启程后,对行走的路线和食宿的地方李元辅与顾景星却心照不宣的一致:走大路,住衙门,最好是住巡抚衙门或总督府,不行知府衙门或县衙们也行。再有就是少浏览地方名胜,特别是人烟稀少的地方,这令高士奇和陈维菘非常不乐意,本来高士奇想去井陉隋朝南阳公主待过的苍岩山和大名鼎鼎的易水;陈维菘也想浏览一下附近隋唐时期的开元寺塔,但都被李元辅和顾景星婉拒或回绝了,两方几次意见不一,险些分道扬镳。

出了保定城,就是辽阔的华北平原了。土道一边是金色海浪般的小麦田,一边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壮观的麦浪景色和齐刷刷大片玉米结让几位南方宾客大开眼界。

江南也有玉米和麦田,但哪有这般壮观。看惯了稻田和小桥流水的精致景色,换个口味看看北方的粗狂,辽阔的天地和藏匿其中的遍地炊烟,令一行人心旷神怡,特别是顾景星和李元辅此刻仿佛已挥洒掉了心中的阴霾,淡忘了青州的心结,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眼前壮美辽阔的华北平原。

陈维菘和高士奇俩人更是兴致盎然,时而跳下车来瞭望广袤的麦田,欣赏麦浪的波浪起伏,时而又钻进一人多高的玉米地探个究竟,时而又诗兴大发,吟诗唱和。这些天来,他们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残留点青州驿站的阴影,今天,他们目睹着眼前的美景,心情有雨过天晴的感觉。

北京城指日可待了,对于进京,四个人有多种感觉。有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的,有期盼良久神往多年的,当然也有不得已,既来之则安之,见机行事的。虽然大家进京的感觉不同,但进城的心情都是喜悦的,皇城神秘的色彩,京城独特的景观,传说中的历代名胜和诱人的美食小吃,更是大家共同的期盼。

前面就是京城的信念,让每个人精神振奋不觉得疲惫,当大家感觉肚皮咕咕叫的时候,才意识到早过了晌午的饭点。

北方的平原可不比江南水乡。江南是人口稠密,三里一村,五里一店,十里二十里就是一处城镇,吃喝住店都方便。华北平原人口稀疏,见个村店很费劲,别说城池村镇都很难寻觅。北方俗称的“过了这村就没那个店”,就是这个意思。

一行人不得不忍饥挨饿,一路寻觅着吃饭的地方。高士奇一直跑在前面瞭望寻找有人烟的地方,突然他大喊,有人烟了,有人烟了,前面有客栈了。大家不觉加快脚步,朝有人烟的地方急进。

走进一看,哪里是村庄客栈?就是三间土坯房外面搭出一个大棚,只是个喝水歇脚的地方。大家扫兴之余,也算知足,到底能坐下来喝口热水歇歇脚了。

高士奇上前一打听还真不错,有大馒头,咸菜,棒碴粥,还有煮鸡蛋呐!一行人有点喜出望外,坐下气没喘匀,就唏哩呼噜吃了个囫囵饱。李元辅吃完了,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遭罪啦,这算哪一出呀,哎。”顾景星悄声跟他说:“知府大人,知足吧,能喘气吃饭就得知足哇。”李元辅看看顾景星,又叹了口气,没说话。

一行人抹抹嘴,继续赶路,没走出三五里地,前面尘土飞扬伴随着一阵马蹄声,一队人马挡住了去路。

待尘埃落地,看清人马时,一帮蒙面大汉已翻身下马。他们不问青红皂白把一行人连拉到托弄进玉米地。高士奇厉声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打劫,贼胆包天呐!” 李元辅也大喊“截杀朝廷命官尔等该当何罪?!本官办得可是皇差!”“闲话少说,顾赤方把账本交出来,饶尔等不死。”李元辅一听是江南口音,又跟顾景星要东西,猜到一定是刘军门人,顿时明白了一切。他转身跟顾景星大喊:“快点吧,还留着那东西害人不成。”看到顾景星还在犹豫,就对问话的江南人说:“就在他夹衣里缝着呐,不信你们搜搜看。”李元辅手指着顾景星说。几个大汉上前连拉带脱,几下就把顾景星的夹衣拿在手中,并几下就撕开了夹衣,三本封入蜡纸的薄书落在玉米地上。

一位大汉捡起薄书转身交到头目手里,头目往下扯了扯面罩,仔细查看。李元辅轻声“啊”了一声,差点昏过去,他看清了头目又是他熟悉的黑师爷!

黑师爷查验完账本说:“没错就是它,人就地办了吧!”李元辅本来想不声张,心想彼此含糊过去省得彼此尴尬,可听到黑师爷的这句话,李元辅的头顿时就翁地一下。

他懂黑师爷的行话,意思是就地处斩!“黑师爷,我是李知府呀,镇江的李知府,刘军门的朋友,咱俩,咱俩也算,也算朋友吧?”李元辅后一句话说得有点勉强,只是从前黑师爷总想高攀李刘知府,可当年李知府眼里只有刘军门,那里在意随从黑师爷,今天他可要高攀了。

黑师爷仔细看了看李元辅说:“好像有点熟悉啊,还真记不清了,您认识刘军门?堂堂的京门将军,上至皇上总督,下到黎民百姓谁不认识京门的刘军门?可他未必认得您呀?”黑师爷平淡地说罢,示意大汉们动手。

李元辅见状,撕心裂肺的地喊道:“黑师爷你可以问问刘军门,要不你再仔细看看我,好好想想,我,李元辅,李知府。”黑师爷把账本揣进怀里,扭头走出玉米地,几个大汉把李元辅,顾景星等人往玉米地的深处又拖拉了一段,准备动手。

高士奇说:“大汉,且慢。你们刚才说交出账本饶我们姓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顾景星说:“嗨,他们不是强盗,不讲规矩的。”汉子说:“这位大人明白,上面说了:‘东西是证据,人嘴也是证据’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是挺明白吗,那就把账记在刘军门头上吧!”说吧轮刀就砍。

随着啊!啊!几声喊叫和扑通扑通的声响,几个人沉重地倒在玉米地里。

一阵厮杀又一阵马蹄声后,高士奇摸摸头掐掐腿,觉得自己还活着,就高声叫自己:“高士奇,高士奇。”顾景星,李元辅,陈维菘等都被他叫醒了,并发现自己也还活着,再看看周边躺着的几个蒙面大汉,心里才明白,他们被救了。

救他们的是曹寅。曹寅几次接到江宁那边的消息,对顾景星捎带账本的消息和他们沿途的行踪了如指掌,当听说他们在青州的遭遇后才预感到事态的激烈程度,本来,他想拿到账本后再写个折子一并奏明皇上,但得知情况万分紧急,对手穷凶极恶,无所顾忌时,他才感觉到账本的价值,涉及人物也非同一般。

曹寅只得将情况口头奏明康熙皇帝,君臣俩人推断,账本不但牵扯当地的军政要员,还可能与朝廷的显贵有牵连,俩人甚至推断,隆必额等人结党营私的巨大财源有可能出自江南。得到康熙见机行事的口谕后,曹寅当机立断,率领銮仪卫一队人马昼夜兼程去援救顾景星,当赶到顾景星一行歇脚吃饭的附近时,曹寅远远看见另一支马队奔跑的烟尘,他马上预感到有状况,就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看到一群人纷纷进入玉米地后,他们也翻身下马,进入玉米先射杀了几个准备行凶的大汉后,又与黑师爷的人马一阵厮杀。黑师爷虽然人数众多,但看到对方人马中竟有穿黄马褂的,吓得仓皇逃窜了。

看到身着黄马褂英姿飒爽的曹寅时,顾景星不禁老泪纵横,叫了一声:“子清”就泣不成声了。李元辅见了穿黄马褂的年轻后生,惊奇中连忙施礼请安,陈维菘和高士奇等人也过来谢过救命之恩。曹子清十分谦卑地对大家一一还礼,并嘱咐大家先随其他侍卫先行,自己与顾景星断后。见身边只剩曹寅一人时,顾景星懊悔地说:“子清,你来晚一步呀,账本让那帮家伙抢回去了。”曹寅听了颇感意外,望着黑师爷远去的方向,脸上顿显失望的神色,愣了一会儿,曹寅平淡地对顾景星说:“晚了一步,随他们去吧,只要您老安然无恙就好。”

不一会儿,曹寅和顾景星赶上了大家,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向京城进发。

路上,高士奇望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曹寅竟然已黄马褂加身,很是羡慕,便一再与之攀谈,并不停地问这儿问哪儿。曹寅热情地一一作答。高士奇幼年时曾随父亲进过京城,所以,从气候、名胜,小吃一直问到“博学鸿儒”的恩科会试人数,何时殿试。曹寅说:“本次博学鸿儒的选拔,是天下各省推荐皇上裁定的,恩科考试可能要等到春节过后了。”曹寅想私下告讼顾景星,纳兰性德第一个举荐的就是您,皇上还为此发了圣喻和口谕,但,看了顾景星看他说起“皇上裁定”时的神态,心里一斟酌,没有说出口。

看到顾赤方、陈维菘、高士奇进京,曹寅回想到皇上拿到纳兰性德的奏章和推荐名单后,边御览,边赞叹的情景,又想到:皇上当时担心这些“博学鸿儒”要是婉拒或拒绝怕“被凉场子”的忐忑心情,心说:今天,求贤若渴的皇上知道又到了一拨“博学鸿儒”,特别是江南的顾景星顾赤方进京了他的心情该是何等的高兴。想到这儿,账本的事在曹寅心里淡化多了,他的心情也轻松多了。

轻松了许多的曹寅,很有兴致地跟大家聊大清朝的幅员辽阔,聊康熙皇上雄才大略和求贤若渴的心情,讲述了康熙帝倡导天下一统,天下一家,道统不变,更新治统时,高士奇听得热泪盈眶,感慨激昂。陈维菘听后深感欣慰,李元辅则是不断点头称是,连顾景星听后都有些动容了。

出来通州,又走了半天的路程就看到东直门城楼了,大家心里都松一口气。一行人心怀着不同的心境,漫步走进了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