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寺内，香烟袅袅。

李莲花坐在案几前，几乎是带着一种虔诚的态度问出了这个问题。

如果说以前，他不信神佛，也不信轮回，可这一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却容不得他不信了。

无了和尚看着他煮茶、倒茶的动作一套下来，行云流水。

脑海里竟然浮现出某个红衣少年的脸庞。

奇怪的是，明明两人的长相并不相似，可是那种感觉，从手到眉眼，又无一处不是相似的。

“施主不愿意听老衲讲经，倒是问起这边哲理的问题来了。”

无了从座位下方掏出一副棋盘，在案几上展开。

“那不如，我们就对弈一局，如何？”

李莲花端详着面前的棋盘，心神一阵恍惚。

许久未曾碰过这东西了，心里还真有些痒。

“那就来一局吧。”

李相夷爱剑，世人皆知，但很少有人知道，他还下得一手好棋。

无了和尚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李莲花紧随其后。

他的棋看似温和，实则排兵布阵，步步暗藏杀机。

几招下来，无了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呢喃了一句。

“果然像他的风格。”

不同的是，李相夷耐心不佳，总是几招之内便使出必杀，必要把对面逼得走投无路。

而李莲花的棋更加步步为营，一开始不显山不露水，却在关键时刻，给人致命一击。

“和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李莲花执黑子，悄然在棋盘上落下，“你该不会是想用这棋，给我讲什么大道理吧。”

无了和尚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这人，倒是没情趣的很。怎么，陪老衲下一盘棋，也要讲这么多条件？”

李莲花素来不与无了做那些虚礼，说起话来也无客气二字。

无了看看他，摇了摇头道：“施主问我的问题，不难回答，倒是我要问施主一句，何出此问啊？”

李莲花落下一子封路，闻言，思绪陷入了回忆。

“和尚，假如，一个人他过去曾有过很多遗憾，上天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却没有抓住，那你说，他重活的意义是什么。”

这些天来，李莲花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重活这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上天垂怜，让他去完成前世未完成的事情，可为什么，每当他试图改变他人命运时，心脏就会一阵剧痛。

可若他顺其事态发展，明明知道一切却无力改变。

这带着记忆的新生，难道只是为了折磨他？

无了和尚落下一子，指着面前的棋盘道：“施主，若老衲要与你重新再下一盘，你可还会棋行此招？”

李莲花看着面前的棋局，不确定道：“那要看是你赢还是我赢。”

“谁赢并不重要，该走哪步棋，是你的选择。但再下一盘棋，便是重新开始。”

“哪怕是依样画葫芦地摆好棋局，下棋之人心态变了，便也不再是同一局棋。”

“施主如此聪慧，何必为一局已经输掉的棋而劳神？”

李莲花沉默，看着杯中逐渐凉下去的茶水，痴痴地笑了一声。

“和尚，你还是惯会讲道理。可人若无遗憾，又怎生执念。”

李莲花起身，望着外面黑黝黝的夜色。

目光深深地不知在想什么。

“李门主。”

李莲花浑身一震，停下了飘远的思绪。

他回过头，看着无了和尚的脸庞，缓缓露齿一笑。

依稀间，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郎回来了。

“和尚，你这双眼，倒是一直毒辣啊。”

李莲花揉了揉自己隐隐有些作痛的心脏。

昨日在议事堂，他将李相夷的视线引向金鸳盟时，已然感受到一阵轻微的不适，被他用扬州慢强行压了下去。

重活一世，他固然不再是李相夷。

可四顾门的兄弟，却不能再因李相夷而折损一人。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他在心里默默感叹道。

“和尚，那小孩是不是来你这了。把人交出来。”

就在两人相对无声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高昂的声音，力透山门。

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李相夷寻着下山的路找了一道，始终未见半个踪影。

他忽然回想起在城中那日，李莲花也曾用同样的手段耍弄过自己。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李莲花没有走，那唯一的藏身之所，也便只有旁边的普渡寺了。

无了和尚向来养生，平日这个时间早就已经睡下了。

此刻他的房间里却灯火通明。

李莲花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

“和尚，那孩子惯会骗人，你可别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无了和尚无奈地听着外面的混世大魔王不停嚷嚷。

视线落在屋里这只身上，用唇语无声地问道：“怎么样，要不要老衲帮你挡？”

李莲花狡黠一笑，点了点头。

“麻烦和尚，帮我拦住他。”

得，这里面这个倒是变得有礼貌了许多。

不像外面那个玩意，不懂斯文。

无了和尚叹了口气，知道李莲花是不打算和过去的自己见面了，当下摆了摆手。

“到后堂躲一下。”

……

李相夷冲进来时，正看到无了坐在蒲团上打坐。

他闭着眸子，听到他进来也未睁眼。

“和尚，你见没见过这么大的一个孩子。”

李相夷伸手比了比，无了掀开眼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不曾。”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没有骗我？”

无了点点头，“我没骗李相夷。”

他自己骗自己，和他总没有关系吧。

“奇怪了，那人去哪了。”

李相夷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再次闻到了那股冷香。

“不对，他来过这里。和尚，你为什么要包庇他？”

李相夷不依不饶地就在无了面前坐下，看着他闭目打坐的模样，愈发怀疑了起来。

“我进来这么半天，你都不睁眼看我，不对，你心里一定有鬼。”

无了和尚心说这家伙还真难缠，面上却半分不显。

“李施主说笑了，我何用包庇一个未曾见面之人？方才确实有个孩子上寺庙里讨口水喝，我见他可怜，便邀请他到禅房坐了一会。”

“可不巧的是，就在刚刚，人已经走了，李门主来晚了一步。”

“当真？”

“老衲岂会骗你。”

“那看来真是我想错了。”

李相夷视线扫过一旁的棋盘和茶水。

“和尚好兴致，这么大的雪天，还在房间里下棋。”

“一个人无聊摆着玩罢了。李施主快去追人吧。”

“那我就先告辞了。”

李相夷转身离开后，李莲花从后堂走出来。

“和尚，多谢了。”

“你真的不打算跟他讲明一切？”

“不必了，你不是说，一局棋只要重新开始，那便是不同的一局了。”

“该做的，我已经做了。”

观棋不语，才是最高境界。

只要李相夷顺着金鸳盟、南胤这条线查下去，迟早会得知所有真相。

而他要做的，是从今往后过好自己的生活。

“看来施主这些年，经历了很多啊。”

无了和尚叹息，“那施主便在这禅房住上一宿，明日下山吧。”

砰。

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李相夷，并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