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熠然眼睛微眯，像是要把那抹身影盯穿。

由于距离的限制，到底没看清人脸。

他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魂落魄感，面上难免带出一些。

于雯雯也跟着远眺，感受到了身边这位的头顶小乌云状态，“......小哥哥，你怎么了？”

咋好好的又突然难过起来了？这光天化日的，没人和他说什么敏感词啊！难不成看见什么勾起他的思亲人之情了？

宋熠然的眼睛依然死死盯着那个人，喃喃道：“我就是......我就是看一个人觉得眼熟......”

于雯雯随口接道：“你看谁眼熟？”

宋熠然抬手一指，遥遥指向牛棚门口走起路来不太利落的高大身影。

哦！宋爷爷呀！

……嗯？等等？姓宋？！

于雯雯脑袋倏得转向宋熠然，语气莫名复杂，“......你真的觉得他眼熟？”

“嗯。从远处看特别像我爷爷，现在这情况我也不好去前面看……”宋熠然转念一想，“不过我爷爷应该不会在这里才对，应该是碰巧像吧？”

宋老爷子一倒，便被人带走了，去哪里改造都未告知家里人。

只剩下四分五裂的宋家。

于雯雯：......

老弟你要是这么说，你的想法没准是真的……

毕竟这是一本集各种大杂烩于一体的年代文，不能小看每一个巧合。

她窥着宋熠然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那个爷爷也姓宋，叫宋文。”

宋熠然的眼睛睁大，倏得攥紧了于雯雯的衣袖，迫切道：“妹妹，他……他是我爷爷！我爷爷就叫宋文！”

于雯雯内心揶揄归揶揄，没料到如此魔幻现实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当即反手拽着宋熠然撒丫子狂奔，“走走走！”

宋熠然冷不丁被拉着跑，他不舍转过脑袋看向宋文，“……等等！咱们去哪儿？”

“当然是回家找爷爷了，我得把宋爷爷是你爷爷的事情告诉他呀！”

这个瓜她一个人装不下！得切开求证！

“……啥？你爷爷是宋文？！”

到了家，于雯雯拽着人直奔老屋，叭叭叭的和于老头全说了。

于老头‘腾’地站起身，惊得手里的烟都掉了，他连忙捡起烟头，不顾身上零星的烟灰再次问道：“孩子，你确定你爷爷叫宋文？”

宋熠然神色无奈，“于爷爷，我都七岁了，不至于连亲爷爷的名字都记不住。”

于老头扶着桌子坐下，鹰隼一样的眼神看向他，“别说……之前没注意，你和宋文确实有那么几分相像之处……”

宋熠然向前迈一步，激动的问道：“于爷爷，你晚上是不是要过去？能……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似乎知道自己在人家家住着还提要求很过分，他连声保证，“我、我肯定不多说话，不给你们添麻烦……爷爷，你能、能带我去看看吗？”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带上几分哽咽。

于老头的食指不断敲击桌面，“今天晚上不能过去，需要过几天。到时候可以带上你，孩子，我先提前先说好，如果宋文真的是你爷爷，咱们皆大欢喜。如果不是……”

毕竟不是自家孩子，于老头方方面面得考虑到。

万一宋文不是宋熠然的亲人，孩子受不住打击怎么办？

还有什么能比给了希望又失望更折磨人？

“如果不是我爷爷，我以后该怎样还怎样，绝对不会钻牛角尖的......”宋熠然就差指天发誓了。

于老头神色一敛，慢吞吞的卷了一根烟，“成吧。后天晚上我们过去，现在白天天头长，全黑透了要晚一些......”

“我可以的等的。谢谢于爷爷......”

得到了可以去牛棚的允许，宋熠然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日子就在他的盼望下向前走着。

终于到了宋熠然期盼的这一晚，他早早围好围巾，在院子里等待。

银白色的清冷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时不时踢几下脚下的石子......

不想错过相认现场的于雯雯打了个呵欠出来，嘴里还‘咔哧咔哧’啃着一块儿饼干，友好问道：“小哥哥？你咋这么早就出来了？喏，给你一块......”

说着要掏兜。

宋熠然立刻摇头表示敬谢不敏，指指自己的嘴，“不用了妹妹，我正换牙呢，妈妈之前告诉我换牙期间甜的东西要少吃。”

“你换牙了？换哪颗了？”于雯雯瞬间来了精神。

她就说嘛，怎么最近宋熠然为啥笑的特别矜持。

合着……是怕漏风？

于雯雯蹿到宋熠然面前，眨着一双满是好奇的眼睛，藏着几分恶趣味，“小哥哥，要不然……你笑一下让我看看？”

什么？要给妹妹看嘴里黑黑的洞？那怎么成！这实在是太羞耻了！

宋熠然当然没满足于雯雯的好奇心，紧抿着嘴向后退了几步。

又用手捂住嘴做个双层保险，侧过头对着于雯雯，“不、不了。牙有什么好看的？”

“别呀！你笑一个嘛……”

在俩人打闹期间，于老头带着马桂花拎着几个包袱出来了。

马桂花弯腰紧了紧于雯雯的围巾，无奈道：“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什么热闹都愿意凑。”

于雯雯‘嘿嘿’笑着握住奶奶的大手，左右晃了晃，“我跟着过去看看嘛，再说我也想看看三伯伯的爸爸是什么样子啊。”

马桂花对家里的小崽子向来宽容，尤其是女孩子。又被于雯雯的撒娇大法弄的没办法，只一叠声答应，“看！必须看！等下别嚷嚷困就成……”

趁着夜色，一行人压低脚步声，绕过住户聚集的区域向牛棚行进。

到达目的地，于老头先让他们仨在僻静处等待，自己先去敲门。

“砰砰、砰”有规律的几下，是他和宋文商量好的信号。

屋内的宋文意识到是他的老战友过来了，他本想安抚住新来的两人，可见他们的神色并不慌乱，便动动嘴唇没再说什么。

一开门，果然是于老头……

“你咋过来了？我这边不缺东西......诶？这是弟妹吧？”宋文看向于老头身后的马桂花。

哦，后头还缀着一高一矮两个小不点。

“宋大哥，这么晚打扰你们休息了......”

“快进来说快进来说！”招呼人进门。

马桂花站在门口和宋文简单寒暄几句便直奔沈琛，拉着人左瞧瞧右看看，“妈看看你瘦没瘦？还成，没瘦就好……”

把没瘦的儿子扔到一边，视线转向沈明知，握住他的手上下用力摇，说话情绪饱满，“这是沈校长吧？你好你好！我是沈琛的亲娘，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你......”

沈校长从前还算善谈，但是在农场憋了几年性子逐渐内向不爱说话。

此时的他面对着马桂花扑面而来的热情，颇有些无所适从，只干巴巴道：“不，不必如此。我应该做的，这、这位大姐，你冷静......”

“之前听阿琛说你对他的教导，没机会见到人。这回终于见着了，我咋能不激动呢！沈校长，真的，我和我老头子特别感激你……”

眼看着马桂花有没完没了的趋势，沈明知连忙扯扯儿子的袖子，眼神中的慌乱快溢出来了，“阿琛阿琛，别让你母亲道谢了。再说能将我从农场里转出来，应该我道谢才是......”

沈琛笑了笑，搂过马桂花的肩膀，“妈，咱们以后的来往多着呢，就别谢来谢去的了……”

看着这边的阵仗，宋文冲着于老头使了个眼色，“什么情况？那是你儿子？你儿子咋跑这儿来了？还管别人叫爸？”

“那是我亲儿子，前一段时间家里乱糟糟的，具体的我有时间再和你说。我们先来解决你的事情？”

宋文的神色带着三分惊讶，“我的事情？这里面有我什么事儿？”

于雯雯侧过头，看见宋熠然含在眼眶中要掉不掉的泪水了。

宋熠然眼中只有宋文，他看起来要沧桑许多，想起平日里爷爷对自己的疼爱，眼泪不由自主的向外涌出。

看着小哥哥这‘梨花带雨’的样子，这下子也不需要问答案了。

宋文是宋熠然爷爷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

于雯雯垫着脚将宋熠然的围巾卸下来，一圈又一圈......

宋文也听到了高个子孩子的抽泣声，有些不明所以。

看着于老头老神在在的样子，等着于雯雯揭晓答案。

最后露出了宋熠然那张俊秀白皙的小脸儿。

“这......这！熠然？！你咋在这儿？你不是和你爸你妈……”饶是宋文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感到惊讶。

宋熠然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抱着宋文的腿啜泣……

边抽搭边害羞，怎么办？妹妹看他哭好几次了！会不会以为他是小哭包？

在孙子的哭声中，宋文渐渐沉默。

他意识到二儿子家可能出事了，否则他不会在这里和孙子遇见......

宋熠然到乡下，显然是来避难的。

用手掌一下又一下顺着孙子的后背，平复宋熠然的情绪。

见止住了哭声，宋文沉声问道：“熠然……你爸你妈出事了？”

宋熠然掏出帕子擦干眼泪，终于恢复成平日里的沉稳模样，“对，爸爸被调到边区当团长后不久就被人带走审问了，接着是妈妈，一直都没回来。大院里的婶婶们说爸妈犯错误了，去改造了。最后是政委伯伯把我交到于伯伯手上的……”

宋熠然的父亲宋齐砚是宋熠然的二儿子，原先任师长的职位。

宋文倒下后，即便是及时划清界限，下面的人或多或少也会受到牵连，宋家一时间人心惶惶。

宋齐砚便被降职为团长调往边区。

部队里也不缺明争暗斗，踩下去一个宋齐砚，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