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思南路，郑公馆。

辞别裕仁太郎，郑啸林回到了他的府邸。

在客厅里，他想着裕仁太郎的委托，先是给法租界市政厅的熟人打了一个电话，以近期内，强化辖区知名人士府邸安全为由，要了一份撒公馆建筑构造图，要求尽快送来。

市政厅的朋友答应，马上送上。

接着，他又打给了巡捕房的值班室，郑啸林要求杨崇古亲自接电话。

巡捕房每一天的工作，他必须要掌握。这是刻在骨子眼里的一种权力掌控快感。

接听电话的，是巡捕房的值守巡捕。他在电话里报告说，杨探长亲自带队去仁济大学临查去了，还没有回来，倪顺巡捕刚刚带人去了梦云阁，也不在办公室里。

“梦云阁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吗……？”郑啸林一听就炸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迎面扑来，心里一紧，当即问道。

值班巡捕汇报说：“梦云阁遭到了不明来历人员的冲击，还有大量报社记者扎堆拍照，具体情况他不清楚……”

这是一个坏消息。

郑啸林无心继续听下去，立即打断说道：“倪顺回来后，你告诉他来郑公馆见我。”说完，他忐忑不安地挂断了电话。

“老爷回来啦。”张妈提着一壶沏好的茶水，匆匆走了过来。

“嗯。”有气无力地应承了一句。郑啸林掩饰着内心的不安，一脸严肃地等着张妈给他斟茶。

张妈边沏茶边说道：“二当家来电话找你，说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情。”

“什么时候？”

“您刚走了不久。”

“那他说了是什么事情了吗？”话刚问出口，郑啸林就非常后悔。

他知道，青彪不会当着下人的面说出何事的，他刚刚知道了梦云阁有了麻烦的消息。

青彪着急地找他，应该是梦云阁出了大乱子，就连他都无法控制住局面了。

“他没有说，但他非常着急地见您。”张妈摇摇头道。

“我知道了。”郑啸林端起茶碗，对张妈吩咐道：“你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你就不要出来了。”

“是老爷。”张妈低头后退，走进了楼梯下的佣人房间。

放下茶碗，郑啸林拨通了梦云阁的电话。电话只响了一声就通了，是青彪接的电话。

“我是郑啸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郑啸林焦急地问道。

“大哥，梦云阁要毁了……”青彪欲哭无泪地说道。

“混账东西，说什么浑话？”郑啸林骂道。

青彪吓的一时语塞，不敢再往下说。

“电话里不方便说事，你现在就过来。”郑啸林匆匆挂断了电话，胡思乱想了一通，静等青彪的到来。

路程并不远，很快青彪就到了郑公馆。

从李小五进入梦云阁与陆军闲聊，到他不省人事，以及后续发生的诸多怪事。青彪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全都讲了出来。

郑啸林表情阴冷，一直在听没有插话打断青彪。

“大哥，后来我派人去打探了，那个带头闹事的陆军，是黑衣人团伙故意派来设局的，其他帮派里没有这个人。”青彪是个粗人，手脚比脑子快。但粗人也有心眼细的时候，这一次他说对了。

“那他们是什么人？”郑啸林问道。

青彪摇摇头，复又信誓旦旦地说道：“暂时没有线索。不过，我已经把人全撒了出去，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摸清楚他们的底细。”

“那些新闻记者又怎么说？梦云阁的事情刚一发生，他们就全都到场了，好像事先商量好似的。”郑啸林蹊跷地说道。

“这个……这个我也派人去报社打听了。”青彪怯怯地说道。

“我看就不用打听了。”郑啸林挥手说道。

李小五与陆通在梦云阁里“偶遇”，神秘的黑衣人和新闻记者适时地出现……还有事发时，青彪联系不上他。种种关键元素和细节扎堆在郑啸林的脑子里，逐渐形成了一个清晰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为他量身定做而写的，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看来，他是被人给盯上了，就连行踪，别人也掌握的一清二楚。

倒底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跟踪暗算他？郑啸林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怕了，但更多的是恼怒。

他开始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用排除法来过滤掉可疑的人选。

不可能是江湖上的仇人，或者是沪市上的其他黑帮做的。郑啸林首先给否定了。

原因很简单，青彪的查证，新闻记者的自愿配合，还有黑衣人团伙完美的计划组织能力和精明的做事手法。他们完了事之后，全身而退，不留痕迹……

这完全就是一招制敌，想把他往死里整，让他彻底完蛋。

江湖人士和黑帮没有这样的脑子，更没有这样的高度，只会打打杀杀，血流成河。郑啸林越想越觉的不对头。

梦云阁的事件似乎带有一股浓重的政治色彩。郑啸林开始怀疑，黑衣人团伙可能有着官场上的背景。

法租界官场……在利益上，大佬们都与他雨露均沾，绝对不会自残的。

公共租界官场……他鲜有走动，没有仇家，大家各管一片，各自发财，也不可能自讨没趣。

日本人……就更不会做了，他帮过他们的忙，感谢还来不及呢，完全没有必要得罪他。

那就是华界了。

余独醒他自己就是梦云阁上的利益攸关者，他想保护还来不及呢，也不可能是他派人做的。

对了，事发至此也没见余独醒打电话来找他。难道他还不知道梦云阁出事了？

嗯，余独醒一定是还不知道。这个老鬼，关键时刻耳聋眼瞎，一点忙都指望不上。要不是福寿膏经过他的辖区运来，早就想把他踢出局了。

郑啸林暗暗骂了余独醒之后，心里渐渐有了方向。他开始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华界的复兴社特务处和党务调查处。

他只是听说过存在这两个秘密组织，但并不知道他们的办公地点和负责人的名字。

难道是他们做的吗？他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们啊。不应该啊。

郑啸林正欲进一步琢磨的时候，身边的座机响了。

“喂，哪位？这里是郑公馆。”郑啸林拾起电话问道。

“郑先生好，我是范冢健。”

“范冢健先生好，你有什么事情吗？”这个时候郑啸林不希望被打扰，但是日本人打来的，态度上还是保持着客气。

“听说梦云阁出事了，恐怕郑先生正为此恼怒吧？”电话里，范冢健笑道。

“确有此事，范冢健先生的信息来源果然厉害。”郑啸林说道。

“你想知道幕后的操控者是谁吗？”

“要是方便的话，就请范冢健先生告诉一二，郑某非常感激。”郑啸林迫不及待地说道。

“据我的可靠情报显示，策划和指挥此次行动的组织和负责人，就是复兴社沪市特务处陈默群站长干的。”

“陈默群……？他不是华界警察局的副局长吗？”郑啸林脑子一懵，吃惊地问道。

“那是他的公开身份，掩人耳目而已。”

“知道了……哦，谢谢范冢健先生的提醒。”郑啸林刚想结束通话，话筒里又传来了范冢健的声音。

“裕仁太郎刚才来找过我，他非常赞赏你的态度，希望你能尽快将撒公馆的构造图送过来。”

“我现在就安排人送过去。”挂断电话，郑啸林的全身，就像在冬天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僵硬无比。

特务处……陈默群……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特务机关啊。

在巡捕房里，我还“优待”过陈默群。他怎么就盯上我了，而且我事先却没有发现一丝的端倪。

郑啸林既急又气，脸上没有了血色，额头直冒冷汗，虚弱无力地斜躺在沙发上。他必须要好好考虑一番，是彻底认怂还是出手反击。

……

李小五被泥鳅送到了附近的教会医院里抢救。他对抢救李小五的医生说道：“全力抢救。”

然后，他留下两个人守在医院里，便回到了巡捕房。

泥鳅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按照巡捕房流程的例行公事，且李小五还不能死。

要是他死了，泥鳅就有出勤不及时的责任，会受到郑啸林的追究。即使郑啸林恨死了李小五，但那是另外一码事。至少，泥鳅不会给郑啸林留下任何责怪的把柄。

杨崇古也回到了巡捕房，两人在办公室里汇合。

知道李小五和梦云阁情况的巡捕，扎堆在一起，脑补着各种阴谋论。

泥鳅听着心烦，拉着杨崇古走到了隔壁的房间，两人说着悄悄话。

“李小五情况怎么样？”杨崇古问道。

“不太好，不过这一次够他喝一壶的了。”泥鳅回道。

“倪哥……谢谢你了。”杨崇古意有所指地拍打了一下泥鳅的胳膊。

“别别，李小五不是我弄的，我还没有想出好点子怎么教训他一下呢，结果他就被人暗算了。”事情闹的太大，泥鳅不敢揽下这个“功劳”，急忙撇清关系。

“这么说出现在梦云阁的黑衣人不是你的朋友？”杨崇古凑在泥鳅的耳朵上问道。

“探长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黑衣人。”泥鳅装作无辜地说道。

然而，杨崇古才不会相信泥鳅的鬼话。他虽没有去过现场，但是已经了解清楚了梦云阁里发生的所有细节。

李小五只是被黑衣人利用了，时间、地点，还有作案手法老道、精准，分寸刚刚好。说明是提前谋划好的行动，而李小五是整个行动中的关键一环，是牺牲品。

黑衣人训练有素，不可能与李小五有任何交集，只能是泥鳅暗中告诉他们的。

这个黑衣人团伙，杨崇古怀疑是陈默群的人。

他的理由是，陈默群掌握了郑啸林暗中帮助日本人的证据，想借此敲打一下他，不要做的太过分。另外，日本人正好是陈默群心中的梦魇。

看来，泥鳅与陈默群之间的关系，不清不白，很值得警惕。

杨崇古在心里暗暗提醒着自己，以后要小心提防着泥鳅。

泥鳅见与杨崇古继续闲谈下去，对己不利，想到了郑啸林还在找他，就借口走开，去了郑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