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寿的悬赏发出去了四五天，也没收到半点消息。

在这五天里，那些工匠又改良了三版“红沙暴净化器”，剩下的工匠便开始有样学样，造出了七台一样的，被先遣人送往黑沙城周边。

三千寿并未独吞这成果。

因此不出十天，整座黑沙城都知道，找到改良耕地、净化红沙暴方法的人，并非城主，也不是什么城主夫人，而是一个叫做“黎素娥”的女人。

在那些亲身参与此事的工匠口中，黎素娥是三千寿城主专程从其他地方寻来的隐世大家，甚至有人打算就此奉她为“祖师奶”，时时供奉。

……但这并不妨碍话本先生们开始编排这位黎素娥和城主之间的风月故事。

然而这些李月红并不知道。

因为她已经离开了黑沙城。

离开那日，三千寿恰好不在城中。李月红给他留了一行字告诉他自己已前往量火，除此之外，还放下了两个银色的手环。

那是三千寿一开始企图拘着她的手环。

李月红一开始只弄断链子，并未将手环摘下，一来是告诉三千寿，自己既然为客，就不会做出太出格之事，让他放下戒备之心。

二来，则是她察觉到那手环竟有一股奇怪的力量，能够阻隔一些魔气对她灵修躯体的侵蚀。

背后用意，除了所谓的“体贴”外，更多则是二人心照不宣。

如今李月红离开黑沙城，三千寿不再需要这份做客的证明，李月红也不想带着他的“帮助”离开。

这人心思颇多，谁知道会不会还藏了什么别的坑。

她一路向着量火前进，只觉得环境越发炎热。

脚下的土地先是一副皲裂的样子，接着逐渐又变得潮湿，但是也寸草不生。

又走了半日，眼前一成不变的大地前出现了一条看不见边际的红色血河。

李月红站在河边，手挡在眼睛上面，眯着眼往远处眺望——

——一个人也没有。

她记得从前还有船来着。

总不能让她御剑过去吧，这也太显眼了。

正犹豫时，身后传来幽幽一声：

“量火动乱，有魔修不想外人来分一杯羹，就把沿途的船夫都杀了。”

李月红猛地回头，一道剑气顺着她的袍袖挥了出去，然后一分为二，打在两边的地面上，溅起湿润的红色泥土。

紫衣的男人缓缓睁眼，露出一双紫色的眸子。

“……三千寿？你怎么在这里？”

三千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自然是听说你不告而别，伤心欲绝，这才跟过来的。”

“我留了信。”

李月红虽然这样回复，心里却生出几分警觉。

她从出黑沙城以后，就没有察觉到有人跟着她。

如果不是三千寿真实的修为比她还要高一两个境界，是绝对做不到不让她察觉的。

若非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三千寿后来从哪里知道了她的行踪，所以找了过来。

黑沙前往量火不只一条路，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对面三千寿却是似乎没有感受到李月红的想法，只夸张地“哎呦”了一声：“小可还未回城，就知道李姑娘你离开了，这才急忙跟了过来，倒是错过了你留下的信。”

李月红沉默了一下。

然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锦囊。

那是三千寿先前交给她的“毒药”。

她把锦囊在三千寿面前晃了晃，挑眉：“这就是你追踪的方法？不是毒药吗？”

设计被识破，三千寿却没有慌张，只笑道：“李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小可给姑娘的第二层保险啊！”

李月红满脸“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鬼扯些什么”的表情。

三千寿：“若是姑娘没能毒死骨牙，就由追踪而来的小可将那骨牙杀灭，不论如何，都是帮姑娘完成了一桩心愿！”

“那你怎么不到时候再出现，坐收渔利？”

“哎呀，你把小可当什么人了！”

三千寿抬起一只手，手指尖在空中写了个李月红不认得的魔族文字，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

下一瞬，空中骤然裂开一道缝隙，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月红瞳孔微微收缩：“空间裂缝？”

三千寿的修为，或许比她想象中还要棘手一些。

三千寿却笑得和善：“前面就是血河对面最近的小城了，李姑娘，走吧？”

李月红扯了下唇角，然后对他拱了拱手：“多谢。”

接着二人一前一后踏入了那道空间缝隙。

瞬息之后。

嘈杂又吵嚷的城市之中，不少凶神恶煞的魔修都警惕地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紫衣男人。

他的模样与此地沐浴血腥的众魔格格不入，仿佛误入狼口的肥羊。

可被那男人紫眸一扫，所有蠢蠢欲动都被按捺了下来。

三千寿微眯双眼，打量着四周，接着从脚边捡起一个眼熟的锦囊。

“李望舒……”

他笑了一声，锦囊顷刻间在手心里化为灰烬。

“你比我想的，还要有趣……”

-

五百里之外。

红衣皮甲、与周遭魔修打扮无二的李月红悠闲地走进一家破旧的酒馆，要了一坛酒，大剌剌坐在了大堂的角落里。

破空而行，她也会。

虽然仅限于在仲灵界，但刚才三千寿画的那个文字，她记下了。

三千寿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城主，但离开了黑沙、离开了李月红可以提供的利益范围，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李月红半点也不想赌。

交朋友也得讲究分寸，有的朋友，只留在黑沙就好了。

现在这座小城，进出防范并不是非常严格。

李月红将它和自己记忆中的量火对比，发现其中秩序也更加井然，若不是往来的魔修仍留有那种难以磨灭的血腥气，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黑沙。

她旁边桌的两个魔修正在压低声音讨论着三日前占领此地的新领主。

说这名领主一人便杀光了旧城主和他的二十个亲信。

说从来没人见到过城主的真正面目，旁人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得而知。

说历任领主上任，必会血洗整个城池树立威信，而这位城主却只斩了几个小领主，没有对剩下的魔修动手……

除了骨牙统治期间，量火各个城池的主人更替十分频繁，这样边缘的小城，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特别讨论的。

等那位神秘的城主能守过三个月，那对方的名声才会逐渐传到其他城池去。

李月红听着旁边人说得越来越离谱，顿时觉得有些乏味。

……也不知道她苦命的大徒弟来混火界以后跑到哪里去了，既然如今觉醒了天魔根，应当不至于混得太惨。

或许再过上一两年，就能听到关于他的传闻了吧。

她摇了摇头，一拍桌子，朗声道：“店家，给我把酒袋满上！”

过了片刻，补充完混火界特产酒浆的李月红优哉游哉走出酒馆。

刚踏出没几步，她猛地回头，看向酒馆二楼。

二楼的窗口空空荡荡，半个人也没有。

……奇怪了，方才明明感觉到那里有人在看她。

李月红皱了皱鼻子，转眼消失在人群里。

就在三个呼吸之后。

一个披着黑袍的男子从酒馆里冲了出来，然后猛地停住脚步，怔然看着来往的人群。

不知过了多久，那黑袍男子浑身紧绷着的身体才渐渐卸了力，头微微垂了下来，然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