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小云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感觉到自己正悬空吊在什么东西上，眼睁睁看着高架桥上的车被那爆炸的气浪掀到江里，沉入水面以下，就再也没了动静。

她抬头，看向了把自己吊着的“东西”。

是李月红。

李月红一手扒着大桥边缘，另一手则拉着她的手腕。

她的手掌很宽大，手心并不柔软，抓得小云皮肤生疼。

但这是她此时唯一的生机。

李月红抬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小云知道她现在陷入了僵局。

单凭她一只手，是不可能将她们两个人都送到大桥上的。

如果李月红这时放手，那么她还有可能靠双手爬上大桥，爬到安全的陆地上。

“你放手吧！放开我！”

小云大喊。

她已经用上了此生最大的声音，但李月红仿佛没听到似的，隔着头盔的声音闷闷传来：“你说什么？”

小云直接解开头盔，扔到江里，又喊了一遍：“你放开我！”

她听到李月红好像是笑了一下。

那女人直接无视了她下定决心的牺牲，反而问她：“虽然可能要我自己打破那个‘做个普通小孩’的约定，但我还是得问一句——你身手还行吧？”

小云：“？”

“抓紧。”

李月红只说了这一句。

然后她的身体就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危险角度左右晃动了起来！

小云猛地瞪大了眼！

李月红突然一使劲，竟然就借着单手的力，将身子撑了上去！

她的靴子一半踩到了坚硬的桥面，右手已经没了借力的地方，左手被小云的重量带得往后坠去！

就在女孩一声尖叫要脱口而出时，李月红那只右手眼疾手快抓住了大桥的栏杆，稳住了身形！

接着她左手再一用力，把小云拉了上来。

小云贴着栏杆外窄窄的缝隙，另一只手也死死把着栏杆，惊魂未定地看着桥下。

李月红催促：“愣着干什么？快去里面啊！”

她这才回过神来，翻过栏杆，站到更为安全的地方。

李月红也紧接着她后面翻了回去，长长吐出一口气，接着环视四周。

大桥一半已经破碎，上面的大部分东西都被掀飞了，为数不多留在桥上的也都已经损毁。

放眼望去，站着的活物竟只剩了她们两个。

李月红看向游乐场处的火光和黑烟，又看向更远的地方——夕阳，那轮红色的夕阳，仿佛突然变得无比巨大，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夕阳的周围，隐约有一圈如同破碎的裂痕。

“这是什么……”她喃喃地问。

小云的心却沉了下来。

“巨木城的防护罩破碎了，”她说，“其他城邦攻击过来了。”

李月红仍然有些茫然。

这正是小云看不懂她的地方。

她明明看起来比自己要年长许多，却在很多常识上连小学生都不如。

但两年的相处已经让小云习惯了这一点。

“你是不是还没到外面看过？”她问。

李月红没有回答，眼神里更加迷茫，仿佛在尽力思考回忆，但小云却没有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她只接着说：“这也难怪……出生在大城市的人，幸运的话是不用出去的。”

小云一边被李月红带着寻找安全的庇护之所，一边跟李月红解释。

如今的社会秩序建立在一场几乎灭绝了人类文明的战争之后。

几个财力雄厚的大城建立起了“防护罩”，隔绝了外面的污染和辐射，如此几代生活在防护罩里，也算得上安居乐业。

但战争从未停止，城邦之间仍然存在侵略和占领。

现在的这个时代，让许多人都生出了庞大的野心。

而一直和平发展了一百多年的巨木城，如今也终于被打破了防护罩，不得不面对外界残酷的事实。

李月红沉吟片刻，道：“此处生活处处都透露着没有危机感的祥和安定，我还以为这个时代很安全呢。”

小云嗤笑一声，终于露出了那隐藏在两年“普通小孩”伪装下的表象。

“被豢养的宠物与家畜，当然不会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

在那些没有条件建立防护罩的小城里，人们每天所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活下去。

所受的教育，是杀人的教育。

拥有的娱乐，是成为他人的娱乐。

被李月红收养的这两年，小云几乎有种错觉，那就是以前在鲜血里摸爬滚打的日子好像是很遥远的一场梦。

但现在梦醒了，她才发现，现实就在一步之遥处。

她差点也像自己口中的宠物和家畜那样，沉溺在安宁的温柔乡中了。

-

路上不断有大喇叭通知居民立即前往警局，跟着警局的车辆撤离。

李月红却先带着小云回了她们的住处。

她迅速翻出些财物，一些藏在自己身上，一些交给小云，嘱咐她藏好，别被发现。

小云已经从厨房拿来了一把剔骨刀。

李月红沉默了一下，没有发表意见，拍拍她的后背：“快走吧，跟紧我。”

路过门厅，李月红的目光落在一把木剑上。

她微微一怔，然后拿起那把木剑。

小云皱起眉：“木剑可没有刀锋利，现在已经不是手下留情的时候了。”

“我知道，”李月红轻声道，“我心里有数，走吧。”

去警局的路上并不太平。

大难临头，不是每个人都有跟城市共存亡的想法。

大部分人只想保命，少数人则窥准了机会，想要成为新的一方霸主。

路上有不少已经遇害的平民，李月红打了一路，救下来几人，到了警局时，身后已经跟了数十个人。

护送平民的装甲车已经准备离开了。

罗警长看到李月红带人过来，松了一口气：“我就说这个时候不该没有你的消息……你怎么没有枪？你就是这样过来的？”

李月红看了一眼小云。

半大的小姑娘背后扛着机枪，腰里别着一把剔骨刀，眼神冰冷而凶狠。

李月红这个大人则只拿了柄木剑，尴尬道：“那个枪，我不太会用，小云怕我走火伤到自己人。”

罗警长：“既然人来了，那就赶快上车吧，我们已经对接到了愿意收容巨木城的下一个城邦。”

身后的平民们涌上了装甲车，将装甲车塞得满满当当。

“还剩……最后一个位置。”

负责护送装甲车的执法者说。

而目前除了李月红和小云外，其他都是执法者的人了。

李月红推了推小云的后背：“快去！”

小云皱眉：“你不走，我也不走！”

李月红笑了：“那车已经超载了，没法拉走我们两个，听话。”

罗警长也劝道：“小云，你就先走吧，李小姐稍后跟我们的人一起离开。”

小云怒道：“我不走，我也能帮上忙，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李月红在小云面前蹲了下来，看着她执拗的双眼，温声道：“我知道你很厉害，所以，帮我保护好他们，嗯？”

小云抿着唇，没有说话。

李月红伸出手指：“那我跟你拉钩？等到了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一定会找到你，好不好？”

小云这才伸出一只手，勾住了她的小指：“那你可不要食言啊。”

然后她眨了眨发酸的眼眶，狠狠抽回手，跳上了即将关闭的装甲车。

-

装甲车一路摇摇晃晃，来到了白鸟城。

不过只有一天的路程，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就这么被送到了白鸟城的安置点。

不是什么更险恶的地狱，甚至有面带同情的工作人员给他们送上面包。

小云站在安置点中间，抬头看着白鸟城的新闻播报。

她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

然后就听到机械化的女声通过喇叭响了起来：

“白鸟城东南方向检测到剧烈爆炸波动和过量辐射，辐射源为巨木城方向……”

再之后的声音，小云听不清楚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如同毒蛇，冰冷刺骨，唤醒了小云沉睡多年的梦魇。

“你看，一个安逸太久的城市，就算从前坚不可摧，如今也被温柔乡蛀空了，随便一只手都能轻易捏死……”

一双手搭在了小云的肩头。

那声音贴着她的耳朵笑：“现在你看到了，这就是软弱的下场。

“欢迎回到——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