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最后一天，雪秀正式成了县二中的一名在校复读生。从她坐进教室的那一刻起，她的心情在经历了短暂的兴奋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剩：焦虑，焦虑，焦虑……

那天，雪秀直接在县城下了车，在二中门口与陈虎碰面时，已经是晚饭时分了。

陈虎先是把雪秀带去事先租好的房间里。房东是个和气的年逾花甲的老太。雪秀叫她婆婆。

她拥有一栋独立的三层楼，房子很旧。她自己住在一楼，也为上面租客做饭。

雪秀和一个高一的女生同住。房间里南北相对铺着两张床，床是两张长凳子上架着两三块铺板的那种。陈虎哥形容抱歉地说，因为租得晚，只能租到这样的。

雪秀并不介意，因为比起之前住过的地方，这里至少光线好，还干爽。雪秀可以到房东一楼搭饭吃，也可以去学校食堂吃。她最终决定吃食堂，这样可以节省出来回几趟的时间。

住处离学校很近，出校门拐两个大弯就到，雪秀很满意。

那天，安顿好后，兄妹二人一起到外面的小餐馆了吃饭。

陈虎简单说了说雪秀离开后，家里的情形。

“那天，你哥亲眼看着你坐车离开，他搭着下一班车到汇镇，没找到你就又回了家。”

“他怎么会突然回来？“

“我给他写了信，他一收到信连夜坐火车回来的。”陈虎说。“后来，吴家也来人了。我以为你哥又会大吵大闹。可他竟然话都没怎么说。第二天，他给我留了一个电话号码，然后对你爸妈说，只要你不回家，他也从此不再回来——”

雪秀神色怅然。

“都知道了？”她问。

“都知道了。你妈——哦，就是你的亲妈，哭得好伤心呢。”陈虎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在那种情况下离开，大家都怕你想不开，连忙叫春秀找你。你不知道，当我接到你的电话，我有多开心——”

陈虎转而又神情激越起来。

“第二天，我就来找了董老师说你的事，她非常感动，当即就去协调好了关系，还帮你选好了班级。”

“家里没人知道吧？”雪秀不无担忧地问。

“你放心好了，没人知道你的事。”

雪秀点点头。随后就要和陈虎算算租房报名的费用。陈虎说，钱的事以后再说。雪秀说自己有钱，陈虎坚持不和她算，雪秀也没办法。

第二天，陈虎陪着雪秀去的学校。董赛梅亲自把雪秀带进教室，并对班主任介绍雪秀是她的表妹，让其关照关照。

班主任是个略为矮小的中年男老师，说话鼻子会不由自主地向上耸。他带的就是复读班，因为雪秀来的迟，就让她暂时坐最后面一个位置。同桌的男生等雪秀走近时，自动靠窗而坐，并向她友好地微笑。

雪秀终于如愿进了县重点高中，虽然只会有一年的情分，但她无比珍惜。

她知道自己进复读班一定是花了钱的，陈虎不告诉她，她也不强求，心想着自己终究会搞清楚，以后再还他。

雪秀相比同班的同学晚了二十天的月课，本身底子薄，刚开始单应付老师的作业她就已经很吃力了，还要加上的心绪不宁。最初的一个月里，她状态简直差极了。

学习的繁重，外加莫名的思念。

雪秀自己都困惑不已，是什么时候开始，自行编织了一张思念之网的？

睡前，她犹如基督徒完成睡前祷告似的，情难自抑地在脑海里放映着与杨俊明相处的点滴，尤其是临回家的那天晚上。

杨俊明拿出一沓钞票，雪秀只拿了五千块。他说也行，不够可以再寄。雪秀硬是写了一张借条，他也不阻止。最后，他交给雪秀一部手机。

“别疑惑啦，这个主要是为了怕你卷款逃跑。”这样的玩笑话，他竟然说得那么认真。“万一你再来一次离家出走。我这个投资方到时候不得一个头两个大？”

雪秀讷讷地说：“再也不会了。”他就拿手指亲密地刮着雪秀的鼻子。

“手机已经装了卡，里面不但有我的号码，还有铭鸿的。记住，有事打电话，无事发信息。”

杨俊明能为自己做得如此周到，雪秀每回想起，心中总不免有热流喷薄而出。

“瞧你傻傻的样子。”雪秀躺在木板床上，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他的声音！“我怎么感觉是自己一手把你推开的。阿秀——我希望一年后，我依然能在这个车站接到你。”

好些天里，雪秀也同样浸淫在离愁中出不来。

这时候，雪秀才感受到了手机的重要性。

思念，不去招惹，慢慢地，它也能安处一隅。若一旦触碰，立即就会泛滥成灾。因此，雪秀克制着，短信里从来只言现状，简单明了。比如：“抵达目的地，与堂兄碰面！”，“坐进了教室，一切顺利。”……诸如此类的话。

杨俊明也很配合，短信简短，不带一丝儿女情长。

这一年里，雪秀用“昏天黑地”来形容，一点不为过。每天睁开眼睛，就有做不完的习题，考不完的试卷，听不完的课，背不完的书。

她整个人被重点高中这深浓的学习氛围裹挟着，自然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尤其第一次月考，她的成绩很不理想。她只能一再压榨原本就很短的睡眠时间。

唯一没算的上娱乐的，就是杨俊明偶尔发来的短信。诸如，“地基已完成，一起努力”。“忙到起飞，废寝忘食”。没有新信息也无妨，雪秀反复读着旧信息，心里也高兴。这成了她生活里唯一的糖。

有时候，生命真的像是一场修行。雪秀和杨俊明，分隔着两地，向着心中共同的圣地，一起匍匐前行着。

大概每个人的人生里，都会有这样一段苦修吧。

那时候，雪秀每天吃着最简单的食物，只求温饱。大热天为了节省时间，她可以两天不洗澡，不换洗衣服。冬天里她只穿皮鞋，天一热就只穿凉鞋，将近一年里，她几乎没怎么洗过鞋子。她唯一舍得匀出一点时间来和杨俊明发个信息。尽管处在修行中，心里并不觉得苦，因为有希望，也因为来之不易，内心充盈了，物质的苦就算不得什么。

第二次月考结束后，雪秀给杨俊明发了这样一条信息：

“人生个不断获得，不断失去的过程。只要你一直往前走，失去的终能被新的拥有所填补，同时还能获得新的、不一样的生命体验。”

杨俊明回复：在井隅，在巷道，看到的星光都一样，只要你始终抬头往前走。记住，你若灿烂，山无遮，海无拦！后面接连几行：加油！

雪秀特意算了一下，整整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