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明似乎也受到感染，收起笑意，走的更近些，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点着雪秀的额头，略带兴奋地问：“傻啦？”

“不……你怎么……”一时间雪秀思绪纷繁，语无伦次。

她呆呆地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杨俊明。他较之前明显地瘦了，但脸却更白了。浓黑的眉毛下，眼睛里带着深深的倦意。

“你别说话，听我说——”他蛮横地截住雪秀的话。

他显得有些激动，使得他不得不停顿一会儿才接着说：“首先你是我见过的最没良心的人。怎么说我们也认识那么久了，可你回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有一天，我特意拐回厂里，她们说你早不干了。”

“……”雪秀只得抱愧一笑。

“我给过你号码的，可你……我简直不知道如何说你。后来，我向你堂姐要了你家里的联系方式，她们却说你离家出走了……”说到后面，他突然偃旗息鼓，声音也低了下来。

雪秀双手捂着脸，顺带还抹了一把，想挤出个笑容，杨俊明却笑话她笑比哭还难看。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雪秀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杨俊明总能让她的心变软？他们明明只认识不过一年而已。而陈文哥却总能让自己变硬。

后来雪秀相信：无论你多么坚硬，这个世界总会有一种物质，或是一个人，能将你融化。

雪秀低声问：“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他们说你离家一周了……”

微风吹动树叶，发出轻微的响声，一只嘴角嫩黄的鸟儿，啾啾地半飞半跳着，传达着独自玩耍的欢乐。

“什么离家出走，不过是世界独剩我一人罢了。”她神情坚毅地昂着头。

“一个人的世界不嫌宽哪？”

随后，杨俊明煞有介事地冲雪秀嚷，“那个，靓妹——麻烦让出点位置，让我挤进去，放心，我不像铭鸿那么胖，我占不了你多少位置。”

“一个人挺好。”雪秀斜睨他一眼，“人多了反而麻烦。”

“以我往年的经验，一个人的世界很孤独的。”杨俊明眯起眼，说完还连带着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以我往年的经验，这世界上的所有情感，所有的好，都是有条件有价格的。我怕付不起。”雪秀直视着他，目光不闪不避。

杨俊明稍稍顿了一下，在脸侧竖起食指和中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发誓，我绝对免费为你擦眼泪。若有条件，最多也就蹭个饭什么的。”

雪秀噗呲一声，笑了。

杨俊明也挺得意，随后又正色起来。

“说起蹭饭，不能不让我想起第一次，巴掌大的饭盒，你这人可真小气——。”

想起那事，雪秀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吃饭还是小事。可我讨厌不确定的东西，包括朋友。或许，只有影子才是最忠诚的。”

“告诉你吧，人世间的一切都有着不确定的因素，影子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离我们而去。”杨俊明好一副人生导师的模样。“然而，尽管如此，人总不能因噎废食吧？过去的总要过去，未来你照样无法拒绝，不是吗？”

“也许你是对的。”雪秀苦笑一声，不能不赞同他的话。

“所以才有活在当下这句话。管那么多干嘛——”

正在此时，杨俊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好气地冲里面嚷道：“催什么催？在路上啦。”

“你有事赶紧忙去。”雪秀说。

他双手一摊，一脸无奈。

“铭鸿每天催魂索命一样……你知道的，刚刚起步，万事开头难……”

“你走吧。”

“我是要走，但你现在住哪里？”

雪秀告诉了他位置。

他不无担心地说：“你不会又自行消失吧？不行。你起来，带我去你住的地方让我认认，等我一空闲下来就来找你。”

雪秀说，自己还想再待会儿，但他二话不说拉着雪秀就往园外走。

摩托车放在园外，他把挂在前面的安全帽往雪秀头上一扣。随后火急火燎地发动了车子。

雪秀抓着杨俊明的衣服，同时也闻到了他身上特有的味道，那是一种近似于西瓜瓤在烈日下发酵后，散发出来的甜馊味。这味道也是从前他俯身讲解习题时，雪秀为之熟悉的。

此时此境，自以为从此孤苦无依的雪秀，心里对他的顾虑莫名地减少了，心里只剩下欣慰。

车子开得很快，杨俊明说出的话被风拍散后，变成了含糊的呜呜声。雪秀在他耳边大声说听不清，他却大笑着。

雪秀住处，离春秀只隔着两条街。杨俊明往街面上看了两眼，随后说确实有事得走，晚上他再来。

杨俊明走后，雪秀一个人待在出租屋里发呆。

他们突然间的相遇带来的信息量太大了。她需要好好理理。

他说他往家里打过电话，他为什么打电话？他们不过一普通朋友而已。今天他又怎么会出现在公园的？他那么忙，但看起来还那么兴奋，那么激动……

人生正处在悲苦中的雪秀，感觉杨俊明的出现简直像是暗黑里的一道光。她悄悄打叠起心中的悲伤：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又如何？我还有朋友，有朋友……

晚上兼职时候，雪秀心里一直挺着急。她担心杨俊明来早了见不着人。

回去后没见到人，又猜测他可能已经来过了。

直等到准备要睡的时候，他才来。他一边敲门一边轻声地叫着“阿秀”。阿秀这个称呼让雪秀倍觉亲切。

雪秀我隐约觉得，自己的人生或许要因为这个男人有所改变了。

他进门后，就着昏暗的白炽灯光打量了一眼房间，然后就蹙起深浓的眉毛，眼睛严肃地望着雪秀。

“当时只想找个落脚点，房间虽小，但一个人将就住还是可以。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嘛？”雪秀以为他会笑，但他走到窗口，看到散了架的窗框歪斜地吊着，窗玻璃也烂了。雪秀那糊着的面包纸，一角正在风中招着小手。

雪秀顺着他的目光，正为发黑发霉的墙壁而脸红，就像为着自己身上的肮脏而羞惭一样。

他回身转了转房门，说：“门都破了，太不安全了，怎么能住人？”

“是有些破旧。”雪秀有点难为情。“当时太匆忙了，只想有个落脚处……”

“什么都没有？去我那里吧——”

他这话一出，雪秀当场就愣了。

“瞧你，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这里根本不能住人，一个女孩子住这样的地方，遇到坏人怎么办？”他说的那么真诚又随意。

“我有这个——”雪秀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把日夜不离身的水果刀给他看。

不知道为什么，杨俊明背转身去，突然就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别伤到自己。”

雪秀把小刀重新放回枕头下。

杨俊明说：“今天太晚了，先不说这个。”

小屋里连凳子也没有一把，雪秀让他坐床沿上，他屁股刚一沾，床上的木板就呀呀地抗议起来。

他立即站起身，说：“出去走走吧，这屋里一股子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