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阴天，吴家母子三人和雪秀一大早坐车去了县城。临来时，吴母一再问若芳，若芳不想出门。

到了县城，一行四人出入在各大商店里，言笑晏晏，其乐融融。雪秀虽对逛商场不大感兴趣，但也不想坏了她们好兴致。

尤其大姐若芬，一到商场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得像个孩子。自然她买的最多，若飞手上的包也越来越多。

她们母子几个连哄带诱得，帮雪秀也买了两身，还不让雪秀自己付钱。连吴母也心情大好，买了件花色的裙子。

若飞问雪秀：“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确实时间已经都快两点了。他对他妈说，“还是当年城南那家的包子好吃，多少年没吃了，真想那味道呢。”

若芬也说：“不知道王阿姨还开不开店？”随后转向雪秀说，“以前我们家在这城卖豆腐，小时候我妈没空顾我们的时候，常是这个王阿姨照看着。她家是开早餐店的，过了十点就没多少事。”

“十来年了，也不知道店还在不在呢。或许雪秀想吃饭呢。”吴母说。

“我什么都能吃。”

若飞说：“若想吃炒菜，旁边也会有的。”

吴母说，好吧，就去那里。又说好些年没上那儿去了，正好看看老旧朋友去。

城市这几年的变化非常大。

若飞三母子，一会儿指着一栋楼房的位置说，这从前是市场。一会儿又指着一处商场，说那曾经是一片民房云云。她们热烈地说着，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雪秀只是陪笑，没有半点感觉。

“后面是市场，穿过一条巷子就到了。”吴母有激动。“以前天一亮，他爸爸拉豆腐去那里卖，吃过早饭就换我去。有时候，我们也分别摆到两处卖。可惜，全变了。从前的样子只剩一点影子，我都认不出来了。”

“早该变了。”若飞欢快地接嘴道，“雪秀，你不知道，从前这一带全是平房，低矮又破旧，感觉像一件完好的棉袄破了洞，漏出难看的棉絮似的。”说完他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觉得挺好。毕竟我们在这里住了那些年。”若芬一脸怀念的神情。

“你们四姐弟都是在这里出生的。还有我的香儿……香儿……”吴母一改欢快，最后低声喃喃。

“妈也真是的，好好地又想那事？”若芬埋怨起她妈妈来。

若飞说：“吃饭去吧，雪秀该饿了。”

吴母深吸一口气，抱愧地向雪秀笑。雪秀看到了她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母子三人都说，老店已经不在了，那些故人也许早搬走了，除雪秀外，她们个个心中怅然。

若飞四处看看，说：“就这家吧——胖哥炒菜。”说着，率先走了进去。

门面不大，看起来整洁又宽敞。

老板的妈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笑盈盈地招呼四人坐下。只一眼，她就准确地叫出了吴母的名字。

“玉莲吧？”久别重逢的喜悦的笑容像花一样，绽放在老姐俩的脸上。

“哎呀，我说你们估计都走了。正难过呢。”吴母也难得的兴奋。

“儿子大了，铺子交给了儿子管。”王阿姨指着若芬姐弟，笑着说：“这是若芬吧，这个应该是调皮鬼若飞啰。”

若飞姐弟都喊她王阿姨。

她又亲切地把雪秀拉身边打量着，说，“若芳吧，不对。”她自我纠正道，“我记得若芳是圆脸。”

若飞妈得意地伏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她立即双手一合，十分欢悦，连说真好，真好。雪秀站在身边面红耳赤。

原来果然是个“胖哥”哟。胖哥从窗口伸出头来，向外面的人憨厚地一乐，看得见他手里握着的长勺。

吴母问起王阿姨老公，她长叹一声，很悲凉地说一声：两年前没的。

吴母觉得不好意思。她反而安慰说没事，然后热情地说，她家住这上头四楼，要大家吃完饭上她家玩去。

她一面导引着四人坐下，一面说着这顿饭她请了。先是上来两屉包子，俩炒菜，一个炒粉，外加四碗小米粥。

此时，店里又陆续来了客人，店主让她们安心吃，等吃完再一起聊天。

吴妈就和雪秀说起这个王阿姨，从前无聊的时候常一起说话聊天。忙不过来的时候，也是她常帮着照看孩子，又感叹一回，时间易过，物似人非。

“香儿，若飞的三姐吗？我曾听若飞说过。”雪秀按捺不住好奇突然问道。吴母舀粥的手就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没说话。雪秀低头轻声问：“我是不是不该提……”

“其实也没什么。”吴母叹出一口气。“说起来都二十年了，我也该放下啦。如今有你在身边，我想起来也不再那么难过了。”

沉吟了好一会儿，再抬头，脸颊上的阴霾确实消散了。

“若香是若飞的三姐没错。雪秀，你可不知道我今天多高兴。往后，我们就一家人开心地过日子。”说着，她的瘦脸像掰开的桔子，嘴里露出一口白色的牙花子。

雪秀望着她病态的倦容，心想：“我的亲生母亲是不是也会如此为我伤怀？”

“雪秀——”若飞一连叫了雪秀两声，雪秀才回过神来。

“我在想，你这样想念她，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她不会知道的。”吴母悲伤地答道。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不在啦。”

大家神色都黯然。

“四个孩子就属她好养，从来也不哭，醒了就冲我笑。不像若飞他们一个个夜啼难带。三个月了，粉嘟嘟的，样子可爱极了。我说这孩子真像个香馒头，她爸就给她取名叫若香……”吴母突然抬起头来，向着门外望去，声音像风一样飘忽。

“可你们还是把她丢弃啦？”雪秀的语气禁不住有些冰冷。

吴家母子三人就都沉默了。

许久，吴母才又悠悠开了口。

“我记得那年年底就立春了，可还是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早晨起来的时候，门口积了足有一尺来深呢。哎——不说啦。”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还抹了一把泪。

吴芬把手搭她妈妈的肩头，说：“妈，该放下了。”

“我早放下了。”吴母却牵起了雪秀的手。

四人吃好了饭，若飞和胖哥母子好一通推搡，总算是结了账。吴母谢绝了王阿姨去她家的邀请。去车站要走一大段路。

一路上，吴母牵着雪秀的手指点这是哪里，从前又是什么模样。雪秀见她开心，才敢旧事重提。

“跟我说说若飞三姐的事吧。”雪秀说。

她在雪秀手背上温柔地拍着，然后开言道：“说说就说说吧。”

就像要讲一个过去的故事那样，她的目光透着悠远，还有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