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飞母子见雪秀中午吃不下饭，又是送豆浆，又是送水果，好几趟上楼。

水根赶着正午最毒的太阳，突然来到了吴家。

见到雪秀的那一刻，他怒容满面。

“要不是王胖子来告诉一声，我暗暗以为，你又离家走了。雪秀——”

水根表示自己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他也责怪雪秀如此没羞没臊地住进男方家，简直不成体统。

“我可以离开这里，但我不会再回那个家！”雪秀说。

“亲家公，你——”吴母赶来相劝。

水根气愤地打断她的话：“你可别乱叫。今天，我只是来带我自己女儿回家。”

“关键孩子不愿回去，你就别逼她了。”她说。

“我怎么逼她啦？她愿不愿意回去，那都是她的家，谁也改变不了。”水根冲若飞妈几乎是用吼的。

随后，他缓和些语调对雪秀说：“你妈做错了事，是她对不起你，但你也不能住在这里，对不对？所以听话，跟我回去——”他骨节粗大的手一把钳住雪秀的胳膊。

这场景何其相似？

雪秀悲哀地想到了陈文。在那个家里，连哥哥都如此，自己还有回去的理由吗？

她用手扳住床背，任由水根拉扯：“我不回去，除非我死。”

“死也不能死这里！”水根生硬地用力扯着雪秀胳膊。

“别拉伤了孩子的手臂——”吴母小心地解劝着。

若飞说：“叔叔，你先放手，你老放心，我保证雪秀住这里，绝对不会受半点伤害——”

水根鼓着两腮，双眼通红，恶狠狠言道：

“我在管教自己的女儿，你们都闭嘴。”继而转向雪秀恳求着，“跟爸回去吧，有任何事，我们回家再说。”

雪秀只是扳着床不放手。

水根不管不顾地使劲一用力，雪秀立即从床上摔了下来，双膝重重地跪在地板上。

若飞立即来扶雪秀，水根也吓了一跳。雪秀的膝盖磕破了，鲜红的血流淌着，滴在地板上。

吴母大叫一声：“呀——流血了——”

雪秀疼得站不起来，若飞母子只好连搀带抱地把她重新放床上。

“雪秀——”水根疼惜地一声低唤。继而再次质问雪秀，“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雪秀沉默不语，眼泪哗哗地直往下淌。

若飞妈快速打了水来帮雪秀处理伤口，若飞忙拿来了药。

水根一跺脚，仰脸长叹一声：“好吧，就当我从来没有养过你这个女儿——”说完，他大手一抹，咚咚地下楼去。

若飞立即追下了楼，雪秀则是趴在吴母肩上痛哭失声。

吴父一直没有近前来，直到水根离开，雪秀才听到他在客厅里，一连声地长吁短叹。

若飞重新上楼来，对雪秀说，“放心，刚我和叔叔说了几句话，他情绪好了些。我和他说，让你先在我家住段时间，等气消了就会送你回去。”

当晚，王婶在电话里对吴家说，雪秀父母还是不同意。她说这事急不得，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雪秀听了这些，心里反而轻松了些。

一连两天雪秀都没下楼，若飞送上来的东西也没怎么吃。若飞说再伤心也是要吃东西的，他来拉雪秀的手，随后大为惊骇。

“这样烫，你发烧啦？”

雪秀是真病了。她给自己揪了痧，还只是高烧不退。吃了两天药，也挂着点滴，高烧倒是退了，又转成了每天下午持续的低烧。

这期间，黎红来看过雪秀两次，第一次是劝了她好些话。无非是等病好了，还是回家的好，父母因为自己的事天天吵架云云。

第二天正好是市集日，她顺带着买菜，就又来了。

她在雪秀房间里待了整整一上午。

“听说你发烧了。”她怜惜地拿手掌熨贴在雪秀的额头上。雪秀打不起什么精神来，靠在床背上听她说话。

若飞妈送西瓜上来，黎红对她说：“你不用客气，我来是陪雪秀说说话的。”

“好，你们聊着。”说着，吴母识趣地下楼了。

“你爸听说你病了很担心。这不，一早就催我来看看。觉得怎么样？这才几天呀，竟然瘦了这么多？雪秀，你还年轻，经的事也不多。以后你会明白的，人这一辈子哪能不遇点事？遇事得学会想开些。事情已经这样了，再伤心也没用。你妈确实做得不对，但这些天她也难受——”

“她会难受？”

“会。”黎红说，“你妈是个倔脾气，但我却了解她。她有错，但绝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她从不把我当成陈家人，她恨我。”

“哎——她也恨她自己。雪秀，说起来，你妈也是可怜人哪——”婶婶叹着气，就去关房门。回来的时候，她神情凝重地重新坐到床沿上，对雪秀讲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故事。

尽管雪秀从小也偶有听说，但这次终于听全了。

“我嫁给你叔叔的那一年，你妈正和家里面闹得很僵。你应该知道，你妈是你奶奶的童养媳。你奶奶养了她十八岁，可她不愿嫁给你爸。你奶奶怎么可能答应？要知道，那时候穷人家，想娶门亲何等难？我还记得，那时候正是深秋，雨下得真大啊，天像破了洞似地往下倒水，泼天泼地的。

“你爸你叔，还有好些本家男人，满村子周围找你妈。最后在后山十几里外的桔园里，把你妈给拖回了村。回来的时候，你妈满身泥污，哭着喊着，说只愿做陈家女儿，不愿做陈家媳妇。她拼命求你奶奶，给她下跪。但你奶奶吃了称砣铁了心，还把她关了起来。”

“所以，她就恨她。”

“还因为你奶奶用麻绳把她捆在床上，让她和你爸做成的夫妻。”黎红说完，脸上仍然一副怀远的神色，伴着感伤。

“我觉得我爸挺好。”

“他是你爸，你自然觉得他好。可要实论起来，你爸不但长相干巴巴的，还是个闷葫芦。平时说话连个弯都不会拐——”

“我爸是个好人。”

“是好人没错。”黎红叹口气，苦笑一声，“可好人也会让人难受。你妈年轻时开朗活泼，在这远近八乡，也算得上顶尖的——哎，女人啊，一辈子不容易。更何况，当时你妈已为自己相中了一个，因此，嫁给你爸就更觉得委屈。”

“他是谁？”雪秀禁不住好奇。

“不说了，也许以后你会知道的。雪秀，原谅你妈吧。这些天我看她也很后悔。俗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有错，难道你要记恨她一辈子？”

“她断送了我一辈子。”雪秀神色悲怆。想起那事，她仍然心痛到无力。“从小到大，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把我赶出门去。”

“可她毕竟把你养大，也并没真正把你赶出家门。”

“她就差把我当成瘟疫。平常只要家里有什么不好的事，她都归罪于我。”

黎红也不得不赞同雪秀的说法。

“哎——为这事我不知劝过她多少回。可当年——”

她又讲了雪秀刚进陈家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