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传来很响的说话声。

“一大早就来电话，向我要回话呢。你们想，我做媒也不是一天两天。雪秀是看着长大的，我绝对不能害她。吴家我打听过了，家里富足就不说，独子也不说，就那孩子的相貌人品，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家长也好说话，已经说了，只要雪秀过去，必会待她如亲女儿一般，绝不叫她吃半分苦。”

“别家还好说，他家不行！”兰英说。

雪秀听见王婶干笑了两声。

“多少年烂谷子的事了，何况当年也没怎么地，我想你总不至于冷锅里爆豆吧。他老婆一找我说这事，我心里也怕你有想法。后来我思来想去，两个人一直同学，彼此了解，尤其各方面条件真是没得挑。就怕雪秀以后再难碰到这么好的人家，所以也就——”

“他就是太子，我们雪秀也不嫁！”这是水根愤慨的声音。

雪秀把车子往檐下台阶上一摔，直接撞了进去。

“这么好的条件我为什么不嫁？王婶，你都没说是哪个吴家。”

“农贸市场卖豆腐的吴家，听说他还因为你，陪着在高中里混了两年呢。”

“吴若飞？”

“就是他。”王婶两掌一合，兴奋地拍手。

“是挺好的，你就说我同意啦。”雪秀以平音地说道。

“不行！”水根和兰英异口同声。

“雪秀，你是不是热昏头了？你年龄也不大，家里多待两年——”水根急切地说。

“我是坚决不会答应的。”兰英也强硬地说道。

平生第一次雪秀想要和她对抗到底，这或许是她最后的倔强吧。

于是，她冷冷地反问道，“你不是早想把我踢出门外去吗？怎么，今天又不同意？为什么？除非告诉我原因，否则我嫁定了。”

“我几时想把你……”

“别装了，昨晚你们说的话，我全听到了。怕我祸害陈文哥，把我嫁出去不就干净了？放心，你们养育了我二十年，我一定不会叫你吃亏的。王婶——麻烦你回话吴家，就说我愿意。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什么聘礼的我也不懂，但陈家的养育费算到多少全由他们出。第二就是必须结婚，答应了这两条，我就是他们吴家人啦——”

“不行——什么养育费？雪秀，你昏头了。我女儿不嫁！”水根见劝不动雪秀，急得直跺脚。

“爸，你会同意的，现在讲究婚姻自由——”

“要不，你们一家人再商量着。”王婶看势头不对劲，想抽身走人。

“不必商量了，你直接这样回话吧。”雪秀强硬地说道。

“你们还是先商量商量，我走啦……”

水根脸都黑了，等王婶一走，他立即对雪秀说道：“昨晚我和你妈也不过是就事商量着，并没有急着把你嫁出去的意思。”

“你是没这意思，我知道。爸，这个家里若没有你对我好，我想象不出我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可是——”雪秀哽咽着，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转而面对兰英，用力擦了一把眼泪。

“我特别想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从小到大，无论我多么小心翼翼，多么努力地讨好，都换不来你一个笑脸，一句好听的话。你动不动就说要把我赶出门去，难道仅仅因为没有从你肚子里爬出来？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留下我？为什么不让我在那个土包上直接冻死？至少，我不用像现在这样痛心，这样怨恨。”

雪秀一面痛述着，一面心力交瘁地靠在门框上。

黎红和陈虎此时正从外面跑了来，一左一右地站到雪秀身边。

“怎么啦？有话好好说。”

“你又做了什么？”水根冲兰英怒吼道。

兰英强硬地以更大的声音吼起来：“鬼知道她中了什么邪？这才回来几天，我能怎么了她？我连话都还没和她说上半句……”

“雪秀，有事说事，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你哥？”水根问。

“不关我哥的事，是这个家已经容不下我了。”雪秀痛心地蹲在地上。

“怎么容不下你啦？你一回来，我和你爸接县官老爷一样，要不是王胖子嚼蛆一样说到婚嫁，我和你爸连想都没想这个问题。”

“这是真话。雪秀，若是因为你哥，你至少得等他读完书吧——”

“读完书怎么啦？你少说这话。”兰英跳到水根面前，暴躁地说道，“还有你，你死了那份心吧。”

“你是因为要我死心，所以就瞒神弄鬼的吧？你怕我和我哥会怎么样，所以你老早就打定主意不想让我上学？你想要我配不上他，你就可以如愿。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我一生的命运啊？我可以不和我哥怎么样，但你有什么权利断送我的一辈子？”

“这话怎么说？雪秀——”黎红问。

陈虎也跟着急切地问道：“对啊，这些话什么意思？”

“兰英——”黎红去问兰英。

兰英突然暴跳起来。她两手一合，跳起来怒骂道：“鬼才知道呢，反正我早说过，她就是‘狗肉上不了称’的贱骨头，嫁吧嫁吧，随你嫁神嫁鬼嫁猪嫁狗，嫁出去我们陈家也就干净了。我们只当二十年来养了一条狗，养条狗还会摇尾巴，养你，反眼背义的东西——”

“闭上你的臭嘴！”水根吼道。

“有什么话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雪秀——”黎红来拉雪秀，被她奋力甩脱了。

“难道你不是把我当狗一样养吗？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反眼背义，所以你说家里过不下去了，要我不读书我就不读了。可你明知道，我把上学看得比什么都重……我甚至一度想过，我唯有好好读书，将来才有能力报答你们。可你——你知道当时我有多么心痛，多么自责？我甚至想过去死。可事实呢，我明明考上了重点高中，却还要在心里感激你。因为你的仁慈，因为你同意我去最差的高中继续读书。六百块钱呐，呵呵……六百块钱你就把我的一生都给卖了——”

“什么考取了高中，什么六百块钱？”水根眼睛都红了。

黎红用同样的话问兰英，兰英差点没站稳。一向强势的她，竟也有露怯的时候，她脸色苍白，嘴唇抖嗦着说不出话来。

一阵强烈的痛诉后，雪秀的心里只剩下洪水过后的苍凉。

水根一再逼问，雪秀简直头晕脑胀了。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是她跪求教师隐瞒我的分数。最后，另外一个人顶着我的名字上了重点高中，而她收了人家六百块钱……”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兰英的脸上。这是雪秀记事以来，陈爸第二次动手打人。

雪秀无力极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她其实也不知道怎么收场，只想着逃离现场。她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外面的吵闹声持续了很久，但她心里清楚，只要婶婶在，事态总不会太坏。

“可这个家，我已经待不下去了。”雪秀悲哀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