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曙光光亮如新，又是一年新开始。雪秀尚在梦中游逛，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混乱的梦境。

雪秀躺在床上，感觉满脑子浑浑沌沌的，拒绝着清醒，但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她只好极不情愿地喊一声：等一下啦。

她睡眼惺忪地摸衣服穿上，心里直埋怨杨俊明，明明说好的叫自己睡晚些，吃个中饭竟如此迫不及待。雪秀把电子表戴腕上，打着哈欠望了一眼时间，嘴里嘟囔一句：这才八点嘛，早得很呀。

雪秀一面摇头笑他心急，一面不情愿地趿了鞋子下床来。她冲门外大声说道：“来啦，别敲，别敲……”

雪秀一面用手指梳理着乱发，一面拉开房门，嘴里说着：“怎么来这么早……”

瞬间，她几乎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哥……咳咳，陈文哥，你怎么……”

陈文神色疲惫地立在门口。黑沉沉的双眼在见到雪秀的那一刻，现出几分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先前的肃穆。雪秀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陈文什么话也没说，从雪秀身旁挤进屋。

雪秀怔愣地望着陈文一脸黑线，以及紧闭着的双唇，恍若梦中。她悄悄地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很痛，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此时，陈文已将包往床尾一放，还把身上的棉衣也脱了，扔在一边，随后就仔细打量起小屋来。

雪秀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好一会儿，才嗫嚅着再次问道：“哥，你……怎么来啦？”

“我要不来，怎么会知道你翅膀硬了，能飞这么远？”陈文冷硬的语气比刀子还更具杀伤力。

“我——”雪秀眉心低垂，目光掉在自己绞着的手背上。

“好啦。”陈文望雪秀一眼，同时也调整了自己的语调。“有饭没有？人都要饿死啦。”说着，自己就去揭桌上的饭锅看。

“我马上煮，很快就能吃。”雪秀提着的心略放下了些。

“不用，就把这些剩饭煮了来吃。”陈文一副饿极了的样子。

剩饭其实不多。雪秀一面把剩饭放锅里加水煮开，一面用电饭锅重新煮起了新鲜饭。昨天预备的熟食倒进盘子里，又把唯一的一把青菜也洗干净。雪秀敲了两颗鸡蛋加进锅里，最后盛在碗里也就两个大半碗。

当雪秀把青菜炒好端上桌时，陈文两碗水泡饭已吃了大半。他真得很像陈爸，那么烫的食物，转着碗沿吁吁地喝着，一刻也不想等，连端碗的姿势都很像。

“哥，你慢点吃，饭一会儿就熟了。”陈文并不理睬雪秀，只顾着埋头吃饭。雪秀只好识趣走开。

雪秀背对着他整理起床铺来。她悄悄从自己包里拿出昨天发的红包，塞进陈文的棉衣口袋内。做完这件事，她扭头偷望一眼陈文，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陈文吃完饭时，雪秀正把他的背包靠边立着。尽管没回头，雪秀仍能感觉到陈文追随而来的目光。

“你怎么会来？难道没在家过年吗？”

“今天才初一，你想呀？”

陈文脸上红扑扑的，现出满足的神情来。他长舒一口气，随后定定地望着雪秀。雪秀一脸顺从地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等着老师开骂。可陈文只是再一次打量起小屋来。

他不到一分钟就逛完了小屋，反身在雪秀额头上轻点了一指。

“陈雪秀，真看不出来，你胆子够大的。自作主张离家出走也就算了，竟然过年还敢不回家去？”

雪秀察他言观他色，听出事态并不如自己想像中严重，才敢轻声开口问道：“家里怎么样？爸他身体还好吧?”

“都好。”陈文坐到床上，一歪身就躺了下去。“只是你没回家，爸爸心里难过。当春秀告诉他，你是因为想赚三倍的工资，他觉得是家里拖累了你……”

想起陈爸，雪秀感伤不已。她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

“昨天上午我才到的家，一进门就听到了你的事，你知道我有多吃惊吗？诶——我就怀疑你到底长没长脑子？一年就高考了，你竟然……为什么不让家里人告诉我？”

说着，陈文像弹簧一样，从床上一跃而起，就站到了地上。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气得牙齿几乎咬到了一处。雪秀吓得大气不敢出。

然而，他似乎因为雪秀害怕的神情，而瞬间软化了。

他无奈地往头顶上翻了翻眼珠子，又深长地叹出一口气，才把火气压了下去。

陈文在狭窄的屋内只踱了两步，就走到了门口。折转身时，脸上已换成了惯常的神色。

正在此时，“嗒”地一声，饭熟了。

他说：“你先吃饭，吃了饭再说话。”

雪秀就着陈文特意留下的菜，随意扒起了饭。

陈文坐到床沿上，一面看着妹妹吃饭，一面絮念起来：“我是这样想的，家里缺钱没错，但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操心。这半年里，我一面读书，一面勤工俭学，已经可以自给自足了。爸爸虽不能干什么活，但家里也并不缺吃少穿。

“你在汇振用不了几个钱，家里还是可以克服的。至于先前欠的债，向亲戚朋友借的，晚几年还也没事。所以你得参加完高考，考得好，再借债，我们也不过是一两年难。考得不好，你就复读一年，等你考上大学时，我也就毕业了。”

雪秀蹲在地上洗碗筷，不答话。陈文就有些气恼。

“我说的这些，你听到没有？”

雪秀却答非所问地说：“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来——”

“长途汽车停运了，我只好坐火车。在车站等了快一天，好不容易从人手里搞了一张票，结果还是站票。”

这时，雪秀才敢笑。

“笑，笑你个头——都是因为你，十几个小时的车程，站得我腿都肿了。人叠罗汉似的挤着，这样也好，我背上的包裹几乎悬在半空，倒也省了力气……”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雪秀瞬间觉得，他们兄妹的亲密关系还在，于是一颗提着的心也就完全放下了。

“来的时候，我满脑子都在想，你从来没离过家，何况还是过年，指不定关起门来哭鼻子呢。没承想，你倒睡得安稳。可怜我刚下长途车，好不容易到家，立即又出门站了这一路，本以为能赶上陪你过个年，哎——”

陈文长叹一声，倒在床上，毫不在意地躺了下去。

“累死我啦。”最后他说。

“你睡会儿吧。”雪秀歉疚不已，“等你睡醒，我们再说话。”

“虽然累，却反而睡不着，我就这样躺会儿吧。”陈文以手揉额。

雪秀这才发现，陈文哥半年不见，明显消瘦了。深浓的眉毛下，一双疲惫泛黄的眼睛，倔强的厚唇上，冒出根根直立的胡茬，给人严厉坚硬之感。

然而，他只要微微一笑，坚硬瞬间就融化成生动的流水。此时，他脸上就流动起亲密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