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雪秀煮了满满一锅饭。

中午时分，杨俊明来得有些晚。他往地面上放下一沓纸，随后拿起饭盒打开，惊喜地嚷道：“啊，有蛋。看起来不错。”

雪秀却很羞惭，知道菜色真不咋样。早上她煎了三个荷包蛋，留了一个给春秀，两个放他饭盒里，自己只吃了一点豆芽。

“你已经吃好了？”他一边问，一边大快朵颐。

雪秀点点头，随后问他：“你也没在食堂吃吗？”

“在的，只不过我吃腻了。这菜是你做的？”

“嗯。”

“那不是要很早起床？”

“五点。”

“也不用那么早吧？”他停下筷子，一脸疑惑。

“早上起来背背书，还要门口买点菜……”雪秀漫不经心地说着，看他发愣，就问，“怎么，不合味口？”

“哦，不是。”杨俊明说，“本来我想，你做题也许是因为烦闷，没想到你学真的。以后这样，你带两本书，一本自己做，另一本交我解答，如此就不会浪费时间，你看怎样？”

“当然好啰。”雪秀欢快地点着头。同时，翻看起杨俊明带来的那一大叠纸。

这些纸全部都是一面有字一面空白。有字的一面，印着各类报表，或是清单什么的。

“都是些废纸，给你当草稿纸用。”他说。

“公司里的？”

“唔，是的。我从废纸篓里捡来的，也算废物利用吧。”

“在哪里？”

“干嘛？”

“下次我也去捡。”雪秀翻着这些挺刮的纸张，一脸欢喜。“这样的白纸都要舍不得用呢。”说完这话，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实在小气，不禁脸红起来。

杨俊明并不计较，竟然还说：“放心用吧，这种纸有的是。”

雪秀大概给他带了三天的饭。

那天，他吃完饭，对雪秀说自己食堂原本有饭，不吃也浪费。于是，他把自己的饭盒拿了回去，还带走了雪秀一本习题集。

次日的情形是这样的：雪秀去的时候，发现他来的早。一个军用包放在凳子上，旁边还有一把塑料的小方墩。他从栏杆旁走过来，对雪秀说：“我偷了一把小凳子给你，省得你坐地上。”

“偷的？”雪秀吓了一跳，说，“哪里偷的？赶紧还回去？公司有明文规定，不能私自偷拿任何物品。要是被发现——”

“好吧——买的。”

“多少钱？”

“干嘛？”

“我好给钱你。”雪秀说。

杨俊明无语地笑了。“凳子不是给你的，只是我不在的时候，你顺便坐坐，给什么钱？没想到你还这么较真。估计我带来的饭，不给钱你也不肯吃了吧？”

“你的饭？”

“对啊，我的饭。为了不造成浪费，我带来了自己的饭，想和你换着吃。”

“换着吃，那我就没占你便宜，干嘛给钱？”

“聪明。”杨俊明拿起雪秀的饭，夸赞了一句。

当雪秀打开杨俊明的饭盒时，顿时愣住了。

“你这饭确定是食堂的？”

“当然啦。”

“我在食堂吃过，什么时候伙食这样好？”

“哦——我们有专门的窗口，和员工伙食不一样。”杨俊明说。

“这么好？”雪秀看到菜格里有排骨，有青菜，还有木耳。她无法理解这么好的饭菜，他干嘛不喜欢吃？

离家以来，肉都吃得极少，更别说排骨了。就是在家，一年也难得吃上几次。

“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雪秀说：“我不明白，你伙食这样好，为什么还要和我换饭吃？”

杨俊明想了想，说，“你试想一下，假设一个人吃了二十年的食堂，你说他会不会腻？”

“二十年？你家里难道从来不做饭吗？”雪秀不解地问。

“家里当然也偶尔做饭，只是那饭菜，看一眼就让人愁眉，吃一口就想吐，你说你能怎么办？”

“我不相信。”雪秀想象不出难吃的饭菜，究竟是什么样子？从小到大，她对每一顿饭，都充满着极大的期待与热情。她觉得杨俊明说得太夸张了。

“所以啊，你自然也体会不到，你的家常饭菜于我而言，简直是美味佳肴。”

看他说得恳切，再加上，他吃自己的饭菜时的那种满足感，雪秀也就不再怀疑了，甚至还有些同情他。

雪秀到水边洗干净自己的饭盒，然后，把自己几乎没怎么动的排骨，重新装了起来。

“吃太多怕腻，剩下的留到晚上，别浪费了。”雪秀如此解释时，杨俊明的神情微不可察地阴郁了一下。

他说，他们每天中午都配有水果，因为不太爱吃，以前都没拿。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苹果放雪秀包上。

“不要钱？”

“我们包吃包住的，不拿也不给找钱。”

雪秀简直要羡慕死了，她说：“待遇这么好，难怪你一大学生竟愿意当保管员。”

杨俊明仰头大笑。从他的笑声里，雪秀听得出来，他的心情格外愉悦。

“上了大学就是好！”雪秀一脸艳羡。

杨俊明把昨天带走的书还给雪秀，书里面夹着写上解题过程的白纸。顶部写着p多少页，第几题解答如下等字样。

雪秀一道一道题认真对起来。

每一道题的解答过程都十分详尽，怕雪秀不懂，旁边还用小圈额外写上解题的切入点。为了真正掌握，每一题雪秀都重复演算两次以上。

杨俊明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雪秀的另一本书。他不时地望一眼低头做题的雪秀，脸上不自觉地浮出了笑意。

雪秀曾问过自己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反感周海祥，却不反感杨俊明？

后来，她想明白原因所在：周海祥的目光和言语中，对自己充满着异性的情欲。这情欲就像是一团火。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害怕。因为害怕，她反感一切异性的追求。

可杨俊明从出现，再到彼此熟悉的整个过程，他从来就像个熟悉的朋友那样，他的目光里除了偶尔的戏谑，更多的是真诚。

雪秀向来讨厌复杂的人际关系。她不仅是个慢热的人，更是一个直白的人。她内心的热情，一向需要他人去帮她点燃。同时，她也只会按照自己的喜恶行事。

圆滑为何物？她不懂，也不愿。她脸上永远只有两种直观的表情。高兴，她就笑；不乐意，她就一副冷面孔。她讨厌界定不明的灰色情绪。

雪秀便是这样心思简单的人。这种人其实比较适合生活在深山老林里。

如今，生活把她逼进了这钢筋水泥结构的城市里，她像一只无意闯入的蚂蚁，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新奇与陌然。

杨俊明是她遇到的第一只大红蚁吗？她总觉得，他们有相像之处，却又完全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她一时也想不明白。

人生的遇见总是如此奇妙。雪秀的冷漠对其他同事有用，对于杨俊明，她会感觉如同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那么无力。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此时的她，既看不清自己的幼稚，又理解不了内心的羞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