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水镇往县城去，途中要经过汇镇，再往前走两三里，是一条国道。这条国道往北通向县城市区，往南则通向广州等更远的地方。

汇振中学座落在云水镇与汇镇交接的大路旁。从大路上往左侧弯进去一条卵石路，就能看见一座水泥大门，上书着四个不甚分明的黑体字：“汇振中学”。

雪秀和金柱到达时，已经过了十点。尽管正值开学季，校内却十分安静。只有廖廖的几个学生，散在操场和教室周围。

操场中央一根旗杆，后面是两排青石青砖的楼房。从顶上垂下发黑的水迹，暗示着这所学校历经的沧桑。

沿围墙边上是一排高大的枫树，翠绿的宽叶间，偶尔翻飞起一两片黄叶。树下芜杂的草还没来得及除去。初来此地，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寂寥。

雪秀当然也没指望过，它会有多热闹，但也没意料到这么冷僻。

她望了金柱一眼，金柱却用眼神安慰着雪秀。

一位五十来岁模样的老师向他们走来，问是不是来报名的？初中还是高中？

金柱回答了他，他便伸手往一指，说这是初中部，前面才是高中部。初中和高中是隔开的，中间的门只有老师能进出。

“你们再往前走几米，有扇大门，那就是高中部。”金柱和雪秀谢过后，推车而去。

高中部也是两栋平形的四层大楼，和前面初中部一般无二，一样的墙体上挂下黑色的泥水痕迹。

这里学生稍微多些，都是来报名的。雪秀他们也各自交了198元学费，手上得了一张收据。

临走时，报名的老师同样问了问他们的中考分数。当听到雪秀的分数时，那老师冲雪秀和蔼地笑了笑。

他交代说两天后会出分班表，到时候直接坐班上上课就行。二人又向老师了解了些住校事宜。

学生住宿舍不用花钱。

所谓的宿舍，其实是一间墙面发绿，地面角落里长出了苔藓的低矮平房。在教学楼的西侧，大厨房的后面。至于床嘛，则是一排架起来的光溜溜的铺板。

金柱建议她选一块占好。雪秀就选了东边靠窗的，看起来干净些。她在上面放上两本带去的书，就算是定下了。

雪秀在铺板上坐下，望了望窗外。窗外是一排有着浓荫的梧桐树，树下是一丛丛披拂着长叶片的葱兰，正举着几枝白色的花朵。

男生宿舍则在东面，其实就是一个空教室。据说这还是前两年才有的。在此之前，男生都是住在教室里，桌子一拼就是床铺。

九月三日，雪秀和金柱一早用米汤拌了几口剩饭，就出了村子。

雪秀背一个褪色了的浅蓝色牛仔包，里面装着几本资料书和文具，还有饭盒，及换洗的衣物。包底正耷在她的后腰上，随着脚踏车一上一下跳动着。

金柱斜挎着以前用旧了的书包，包底用很长的针脚缀了两块新补丁。但他的饭盒是新的。

他们的车把手上一边挂着睡具类，另一边挂了个水桶。水桶里面装有洗漱用品，和用罐头瓶子装着的腌菜，连肥皂也带上了。车后座绑着半袋米。

如此二人车前车后都是包，逃荒似地向着三十里外的中学，开始了人生新征程。

雪秀和金柱是真正的住校生，只在周六下午没课才回家。

每个月交三块钱，便可以用饭盒淘好米，放食堂里去蒸。有钱也可以不吃自己带的菜，直接食堂里买来吃。

高中的寄宿生活，在一片惶惑与忙乱中开始了。

雪秀和金柱不在一个班，但在同一楼层，中间隔着两个教室。

雪秀的班主任是个中等个头的男教师，叫邹勇胜。

他圆脸，卷发，小眯眼里透着几分轻蔑。上唇留着墨汁一样深浓的八字须，八字的撇和捺如隶书里的笔划那样，微微向上挑着。

邹老师有着女人一样白皙的皮肤，尤其双手短粗白胖。他说话鼻音很重，咬字也重。听他说话，让人觉得他每往外嘣一个字，都像是在用牙嗑破一只跳蚤那样，用力和响脆。

第一天，他就用这样的声音，向教室里三十几位学生介绍着自己。然后让每个学生说说自己中考的分数，当听到雪秀说出的分数时，他神情有些诧异。

最后，他用提高嗓音说道：“我知道大家印象里，这是一所很差的高中，但你要相信，这里的老师并不差。只要你想好好学习，虽说比不上重点高中，但也不是毫无希望。

“鱼若想跃龙门，首先得自己去跳，拼尽全力往上跳。”说完，他有意看了雪秀一眼。

随后，他开始细数这所中学过去辉煌的历史。他的话让雪秀倍受鼓舞。

雪秀很喜欢这个老师，觉得他符合学生心目中好老师的标准。

邹老师有个经典口头禅。当他被学生气到不行时，不论男女，他都会嗑着牙用劲骂道：“白菜，纯白菜！”如果气愤至极，还会再加一句：“毛钱一斤都没人要。”

后来差不多全校学生，都欢快地学会了这一“邹氏骂人法”。

邹老师是少有的在校住家的老师。

教学楼的右侧横着一栋两层楼的老师宿舍。他们一家三口只住一间房，旁边另一房间被当成厨房和饭厅。

他老婆是个穿着干净，瘦高个的女人，没有工作，在家带着年仅三岁的女儿。

邹老师的女儿和爸爸一样卷发圆脸，特别讨人喜欢。

同学们看到邹老师没课的时候，常骑一辆驳落了黑漆的老旧自行车出校门。回来时，他的车座上夹着半袋米，车前晃荡一些地里现摘的青菜。后来雪秀才知道，他原是五六里路外的邹家村人。

开学的前几天都上不了课。班主任给学生发完书后，各班就组织学生，把校内外打扫干净，清理各处假期里疯长的杂草。

按照以往情形，一个月内还会陆续有人来报道。

果不其然，十几天内，不断地有新同学进教室。此时，教室里已坐有五十多号学生。

那天，雪秀班里正在上英语课。班主任敲门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男同学。雪秀抬头一看，吴若飞正站在门口，拿眼向着教室里搜寻。

当他和雪秀的目光相遇时，他是那样欢喜地低头抿嘴笑。

英语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她随意问了问他的名字，然后就让吴若飞到后面自行找空位坐。

吴若飞把崭新的蓝色书包往肩上一甩，气度非凡地向后排走去，引得前排女生侧目。

他一面冲雪秀咧嘴笑，一面走过窄窄的过道。不料，书包肩带挂住了同学的桌角，把人和书桌都带歪了。同学们捂嘴发笑，他绯红的脸上才显出几分慌乱。

一下课，吴若飞就迫不及待地找雪秀说话。

“你怎么也来这里？”雪秀问他。

他搔搔头皮，说：“在家太闷。听说你和金柱都在这里，也来凑个热闹。还有，我知道这里乱，怕你们吃亏。”

后面的话，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二人立即又去三班找来金柱，金柱也十分开心。

从此，他们三人就成了同学们眼里的“汇振三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