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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们都是我的人间一两风

作者:莲若兮 | 分类: | 字数:35万

第41章 至暗时刻

书名:哥,你们都是我的人间一两风 作者:莲若兮 字数:2393 更新时间:2024-10-23 09:23:47

农历六月的晴空,灿灿的太阳从揭开面纱的那一刻,就让人不敢仰视。洁净的云像被随手扯乱,胡乱地撒在天空上。热哄哄的泥腥味,混着清苦的草叶味,熏得人昏昏沉沉。

黑灰色的土蛙热得草丛里乱钻。树上的鸟儿在枝间,喋喋不休地叫着,闹着,相互挤兑着,然后从树上落到草地上,再拍拍翅膀气势汹汹地飞上枝头。

远处的二季稻,在阳光下成色不一地铺呈开来,决绝地要把那高傲的头颅祭献给大地。

由考试结束后的忧虑,到分数下来后的忐忑,最后到绝望透顶。总之,雪秀正在艰难地渡着她的人生之劫。

只有得过疟疾的人,方能理解雪秀痛苦之一二:

那是一种站在烈日下,身上仍旧阵阵入骨的寒冷。如高热过后般,昏晕又眩目,冰冷又僵硬。

近四十度的高温下,土壤被烤出了一道道裂口。人们赤脚踩着干硬的泥土,咯得脚底板生疼。

稻子焦黄如枯干的柴草,闪着白刃的镰刀一割,发出“咔咔”的脆响。人们或间杂在已经耙好的水田里,高温晒着混黄的泥水,泥水烫得人双脚发红。

只要一低头,就可以闻到周身,充斥着如发酵过度的酸菜般刺鼻的腐臭。

田野里,远远近近人头攒动,劳作中的人们,偶尔直一直腰,望上一眼周围同样命运的人,呼出一口长气,释怀地继续埋首忙碌。

长达一个月不停不休的劳作,田野里成了人间真正的炼狱。

雪秀觉得疲惫不堪的人们,无不怀着向死的心情。可人活一辈子,谁不是在向死而生呢?

身体即使疲累到了极点,雪秀仍然极度贪恋这种劳碌,心里只愿永不停歇。

从七月二十四日,“罗圈拐”广播了分数后,雪秀就没有张开过口。

她常常在抬身的片刻里,望望周围烈日下劳作的人们,怒其不争的心情,让她无比痛恨自己。

同时,心中升起一片悲凉:“这片炼狱般的天地,我怀着孩童般憎恨的劳作,注定了一辈子,要和它联系在一起。”

如果理想曾是她心中的船与帆,那么此时,她的内心只剩海啸过后的狼藉。

在痛苦与悔恨至极后,她在心里想着:“这就是上天注定了的命运,更是我命运里的不公。”

陈文不相信雪秀的分数,特意去了一趟镇上,回来的时候,他神情沮丧,就像半路遭遇了暴雨一样。

分数线还未下来之前,他还安慰过雪秀,说若是试卷较难,分数线可能会下移,这样雪秀还有希望。

那些天,雪秀寝食难安。但没两天这种状况就结束了。分数线下来了,雪秀以六分之差和重点高中失之交臂。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的读书时代要结束了;这也意味着,她的所有理想都破灭了。

一计闷棍砸在雪秀的头顶,但陈文看起来比雪秀还难受。雪秀是羞愧得不敢开口,而他是倔强地紧闭着发青的嘴巴。

水根也很失望,雪秀看得出来。

雪秀想,也许只有养母一人会高兴吧。但兰英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难过。

对于雪秀没录取,水根发了一通深感惋惜的言论,兰英至始至终没接半句腔。

只是在陈文说,雪秀的分数出入很大,表示想要申请查分时,她冷冷地说道:“既然是估的分数,相差二十分也属正常。别人的分不改错就改错你的?且不说麻烦,就说现在农忙时候,哪走得开人去?”

陈文让雪秀对照分数,再回忆一下考试过程。雪秀略想了想考试时发生的状况,甚至还想起了元宵夜,兰英不帮自己祈福的事,她唯独不想纠结自己的分数。

她甚至都没过问自己的各科成绩。只是陈文喃喃地说道:“老师都和你对了答案,少了十分不觉得奇怪?”

雪秀说:“就这样吧。”然后,在心里痛骂自己一句:活该,这就是你的命。

在那灰暗的日子里,雪秀只希望自己是一架永远不要停歇的机器。一旦停下来,势必会失了重启的力气。

手指上已经被镰刀割得伤痕累累。疼痛和鲜血都难于唤醒麻木的心。用生硬的稻秸捆住流血的伤口,或是把手指放进水沟里洗一洗,接着再干。

第二天清晨起床时,雪秀发现伤处被人用胶布缠好,她也不以为意。

就这样,每天清晨踏着黎明时的微光出门,晚上是伴着夜的晓风,回到家里。

头顶上的烈日似有不烤裂人们的头皮,不罢休的干劲,而雪秀一直在和它较劲。

水根喊一声“歇会儿吧”,陈文母子向着打谷机聚拢。水根一面拿镰刀切西瓜,一面向着空中“呼嘿呼嘿”地吹着口哨。

“呼嘿——呼嘿……”是一种古老又神秘的召唤凉风的方式。

在一丝风都没有的旷野里,只要这样呼一声,往往能唤来一丝微风。在烈日下劳作过的人,都相信这声音有着神奇的魔力。

水根大声地叫着雪秀,雪秀不能装听不见。她只得放下镰刀,向着打谷机的方向走去。

她端起一片西瓜,想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但才走几步,就猝然停下脚来。非常清脆的一声“哧拉”响,刚咬了一口的西瓜掉在田里,雪秀忍不住呼痛出声。

陈文立即跑近雪秀,扳起她的右脚板看,鲜血正汩汩地向外流着。他从旁边捡来一块上午丢弃的晒得像碟子一样的瓜皮,垫在雪秀的脚下,“碟子”立即盛满了鲜血。

水根也走来检视雪秀的伤口,又查看了一遍镰刀,冲兰英吼起来:“刀不放在稻上,插什么土里?”

雪秀疼得五趾向下弯成了弓。水根一脸心疼,叫雪秀赶紧回家看医生敷药。雪秀却紧紧地咬住下唇,拼命地摇头。

“长了一对招子,难道是好看的?不怪自己死了两个窟窿不看路,那么长的柄也应该看得见。

“怎么,自己没本事考上,全家人就都要陪着你难过不成?这些天,瞧你那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天下不读书的人多着呢,也没见过,因为读不成书就死人的……”

“够啦——”水根恨声喝道。

“伤口这么深,非打破伤风不可,我背你回家!”陈文蹲下身要来背雪秀,被雪秀用力一推,跌坐到地上。

陈文略一停顿,起身时,通红的脸上满是汗水。

“鬼才管你,痛死活该!”他赌着气骂完这一句,就上了打谷机。

水根也劝雪秀先回家,雪秀只是固执地不搭腔。

她重新把一块晒得打卷的长西瓜皮,垫在脚底板下,然后,用晒得柔软的稻秸绑定,瓜皮就像是天然的鞋垫子。

下午的太阳依然灼热,别说仰头,连平视也灼得人睁不开眼。

雪秀明白:烈日之下,唯有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