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学校对初三的学生进行了一次摸底考。

事先老师早已说明，全校两百四十多名学生，只有一百五十人，能正式参加中考。

这次考试过后，将近一百名学生得提前领毕业证回家。其他学生可以继续进行毕业复习。

在这次考试中，雪秀考了全校第四名。春秀和吴若飞则提前领了毕业证。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雪秀没觉得特别地欣喜，春秀和吴若飞也未表现出太多的失落。

就在那个周六上午，全体初三学生聚集在大操场上，召开了一次动员大会，校长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像阅兵一样，讲了一大通的道理。

当然，也同时表彰了考试前十名的学生。这种表彰，中学三年，仅此一次。前六名的学生能得到奖品，后四名的学生是一张奖状。

雪秀得到的奖品是一支金色的钢笔，心里却不太满意。她其实更希望是一张奖状。如此，他们家的墙面上，陈文那张奖状就不再孤单了。

下午，各班将召开家长会（其实在整个中学阶段，家长会仅此一次）。

放学回到家，雪秀对坐在门槛上吸烟的水根说，学校要开家长会。水根二话不说就答应去。

坐在旁边的兰英说：“我去吧。”随后她又补充说道，“以前文仔的家长会，也是我到开的。”

“你去自然更好。说起来，我怕连教室都找不到呢。”说着，水根冲雪秀抱愧一笑。

“我在二楼西面——”

“你怕我找不到地方？”兰英没好气地反问雪秀。

水根对雪秀说：“放心，你妈会和你婶婶，还有王胖子一起去。”

兰英主动要去开家长会，大出雪秀的意料。雪秀当然希望，她能为自己感到骄傲，但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当兰英被黎红和王婶叫走后，雪秀来到春秀房间里。

春秀正歪在床上发呆，雪秀一进来，她大吐苦水：“怎么办？我一直没敢对我妈说，从今天起，我就不要去上学了。”

“你在担心什么？顶多就是骂两句。”雪秀说，“你成绩不好，你妈又不是不知道。”

“骂两句倒是不怕，我就是怕她觉得丢脸。”春秀说。

“有什么好丢脸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何况，”雪秀一蹦也上了床，接着说，“婶婶一向是个开明的人。”

听了这话，春秀脸上的忧虑一扫而光。她是个大喜大悲的人，忧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她靠近雪秀，把脸偎在雪秀的肩上。

“你说这人怪不怪，平常每天赶魂似的来回，觉得好烦哦。可这突然间，不要再来来回回地赶了，这心里怎么反而空空的。”

雪秀伸手用力刮着她的鼻子，说：“早知今日，我叫你努力的时候，就应该跟上。”

“你以为我不想吗？”春秀一脸委屈的样子，说道，“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眼睛是盯着黑板的，脑子里却想着各种事情。”

“想什么事？”雪秀问。

“什么都想，我也说不清楚。”春秀一脸的无奈。

“到底想什么，总有个具体事件吧。”

“当然有啊。”说这话时，春秀脸上泛起了红晕。

“你脸红什么？——告诉我。”

春秀直摇头，雪秀就把手伸到她咯吱窝里。结果，春秀笑得满床滚。

闹了好一阵，姐妹俩才停了下来。雪秀双手枕着头，突然问春秀：“你说，我妈为什么愿意去开家长会？”

春秀想都没想，就说：“这还不简单，因为有伴啊。你妈是被我妈邀去的。”

“不对。”雪秀说，“我一回到家，是先和我爸说的，可她连想都没想就说自己去。”

“你真是的，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开家长会这种事，谁去还不是一样？”

春秀这样说，雪秀也就不再多想。

过了好一会儿，雪秀说：“我好怕万一——”

“呸呸呸——”春秀一连啐了好几声，她说，“全校第四名的人都考不取，那还考什么考？”

春秀说得有理。因为按照云水中学往年的录取率，多时能考取三四十人，少时也能考取二十几个。以自己目前的成绩，确实没多大问题。

“为了不出现万一，我要更努力才是。”说着，雪秀一翻身下了床，拿过自己的书包，趴旁边桌上写起了作业。

春秀半落寞半感慨道：“提前回来也好，再也不用做烦人的作业了。”

大概下午四点，兰英几个人开完家长会回来。春秀自然被她妈妈狠狠地骂了一顿。王婶则带回来一些担忧，因为老师告诉她，王小平的成绩不上不下，考不考得取，很难定论。

只有兰英回来后，雪秀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她什么话也没和雪秀说，反倒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晚饭时分，水根一上桌就迫不及待地问兰英，家长会开得如何。

兰英神情淡淡的，说不过是坐在位置上，听老师在上面讲了一大通的话。然后就通报了提前毕业的学生名单。

水根就问她，难道没单独找老师问问情况。

“问了。”兰英有些懒懒地说道，“老师说了，每年能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不多，成绩再好，最后也还是要看个人发挥。”

“这老师讲话怎么含含糊糊的？一点不爽利。”水根说。

“你这人，老师还能给你打包票啊？你种田能保证每块地都亩产千斤啵？”过了一会儿，兰英又说，“老师说马上要填报志愿了，若填报那个什么……”

兰英停下手中的筷子，想半天也没想起来。

雪秀轻轻补充说：“中专吗？”

“对对对，人老师说，要是报考中专也可以，就是万一没考取，再要上重点高中，得加三四十分……”

“我只报县二中！”雪秀说。

“那就是你的事啦。”兰英打直了腰板，郑重地对雪秀说道，“只是有一点，今天当着你爸的面，把话说清楚。万一你考不上二中，那你就不要读。”

“雪秀能考上，我相信！”水根抢着说道。

雪秀点点头，心里莫名地一阵突突乱跳。

晚上，邻居们如往常一样，聚在黎红家的院子里。她们的话题始终围绕着下午的家长会。结果，春秀又挨了一顿骂。王婶也把自己的担忧又念叨了一遍。

兰英安慰黎红说：“不读书照样活。现在那么多人出去打工，过年回来时，哪个不比我们活得好？”

黎红说：“可我还是希望她能像雪秀一样，把书读好。”

“现在好，谁又能保证高中也同样好？”说着，兰英列举起村里去年没考取大学的人来。她说，“读了三年高中，还不是照样打工去了？”

“这话倒也没错。”王婶接话道，“说起来，三年高中的花销，可不是个小数目呢。”

“所以啊，”兰英说，“春秀现在回家也好，若是出去打工，还多赚三年钱呢。”

“她这样小，打工也没人要。”黎红说完，一声长叹。

雪秀和春秀在房间里听着她们的谈话，各自心里，皆是喜忧参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