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马车到了临淄王府，亲自送端木浅回来的人却睡着了。

端木浅坐在她对面，心想她这是有多困，一上车先是昏昏沉沉说了几句话。

她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清楚，一边说，一边就睡着了。

她这是送他回府，还是补充睡眠来了？

她在临淄王府的时候，他只是不给她放假。

她和齐王共事，难道齐王连觉都不让她睡？

初夏了，马车一旦停下来，车厢里便有点闷热。

姬星曳睡得不踏实，只觉得有一层薄薄的汗沁了出来，可太困太累，又不想醒。

正和睡意挣扎，就要醒来的时候。一阵清凉的风拂了过来，汗意渐渐散了，她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把头抵在车厢的一壁睡得香香甜甜。

此刻，她就坐在从前她坐的位置。

让他想起上朝述职的那天，他夜里就起来了，因为第一次装恐人症很紧张。明明很想她陪着，又想她多睡会儿。没想到一撩车帷，她竟然已经在了。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种像一池子莲花静静开放的心情。

他还记得，他折了两仪坊的石榴花枝，他们一路跑，差点被张家的小厮追上。然后，他们在车厢里有了一番鸡同鸭讲的对话，最后他急了，低低问她，如果他爱上她怎么办。当时，他们两人在晃荡的车厢里，近得就像天生一对不舍不离的鸳鸯瓦。

端木浅看着她的睡颜，轻轻给她打着扇，盼着她晚一点醒来，越晚越好。

车厢静谧。

只有一个熟睡的人和一个打扇的人。

只有一副美好的容颜和凝视那绝美容颜的人。

这时他们不再是陷入死局的一对人，他们中间不再隔着临淄王府那些可怕的往事。

时光又回到了多年前，她是那个穿得粉妆玉琢，坐在池塘边哭的小丫头，是那个被他亲了亲头，头发软软的，香气很好闻，有苹果树的清新和梨木香甜的那个小孤女。

她阖着眼，冷冷的韵调便少了些。

除却那些冷韵外，她这个人，心是暖的，血是热的。

她对他说，殿下以后不要再买一送一了，以免遇到坏人，殿下要保重。

她问秋水堂的掌柜，他这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样不好，怎么寸步难行了？

她对张家的侍女炫耀说，他们两家都盼着他们定亲呢，不需要私奔。很快他就会娶她，她就会嫁他。

魏总管过来看了看，又按他的吩咐送了东西过来，有冰块，还有莲花。

扇子的风，入了荷花香，又穿过冰块的凉意。

果然，她睡得更安稳了。

---- -

过了很久，姬星曳才醒来。

原来徐徐拂来的凉风，是坐在对面的端木浅在给她打扇。

再看看冰块和莲花……

难怪她能睡这么香，自从她二叔失踪后，她就没睡过一场好觉。

她赶紧坐直了身子，有点抱歉，拿了端木浅手里的扇子猛扇了几下，越发清醒，便不扇了，放在一边。

她没说梦话吧，端木竞说她在梦里唤过他的名字。要是给端木浅听到了，又要审问她。

比如，竞是谁，竞是不是齐王，你和齐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

端木浅注视着她，真没想到，昔日他身边的她，成了本朝除太后之外最炙手可热的娘子。

虽没有官职，可她的一举一动有着某种象征意义。

她送他回来，代表着姬家，也代表着太后。

可她看起来憔悴了，也瘦了，韩王失踪，她很难过吧？

两人谜一般的沉默。

“星曳，告诉我，齐王是谁？”

姬星曳：“……”

就连端木浅自己也吃了一惊，他本以为自己最关心的是他怎么出来的，没想到在他心底最在意最困惑的，还是齐王和姬星曳的关系。

姬星曳在心里叹了口气，端木浅迟早会知道的，“殿下见过的，我给殿下‘介绍’过。”

这么一说，端木浅明白了，原来姬星曳的大师兄，照花楼的主人，就是齐王。

他想起了那个意味莫测高深，气度不怒而威的人。

姬星曳和她大师兄之间，看起来很不寻常。只是她自己不觉得而已。

那天，她大师兄送她回来，她从马车上蹦下，笑容就像小溪一样明快。他从没见过她那个样子。她大师兄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样，就像一道春光笼罩着一朵烂漫的花。

后来在山下的茅屋，她说起她大师兄的时候，又一副巴不得他马上死的样子，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但也说明了那人在她心中，地位特殊，与众不同。

那么，他们现在是讲和了？

姬星曳又补充道：“除了没告诉殿下我是姬娘子外，我没有对殿下隐瞒任何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我大师兄就是齐王。在更早之前，我知道了他是我很看重的那位，我称之为人美心善的朋友。”

端木浅垂了眸，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这般遥远。

那是她的故事，可故事里却没有他。

他想知道，可又没有资格。

“很多事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姬星曳道：“我之所以下山，是为了完成大师兄出的一道刁钻的难题。可也恰恰是那个时候，殿下刚回京不久，王府在招花匠和记室。我觉得是大师兄在牵引我走进王府，成为殿下的谋士。虽然我从来没问过他，他也不曾说起。”

齐王既是今上的嫡长子，又是东湖主人的首徒，这样的身份，使得这个人更加神秘和复杂。

端木浅道：“你的意思是，齐王表面上，通过他雨花天山大师兄的身份，给你出了一道题，实际上，是让你下山来襄助我，助我摆脱当时的困境。可我和他好像没什么交情，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姬星曳道：“殿下不妨静下心，好好看一看，想一想。”

端木浅想了一想，无非两种，通过施恩笼络他，或者出于手足之情。

一方面，齐王从身份来说，是做太子的最佳人选。只是现在这种情况，早早被确定成太子的人，其实是架在火上烤。如果齐王能成为太子，并能问鼎帝王之位，施恩笼络人是必不可少的。

从另一方面来说，今上和他的父亲感情深厚，再追溯到上上一辈，先帝没有登基前，争夺王位最为激烈的，是和先帝一母同胞的几个兄弟，而他的祖父则是先帝最坚定的支持者。所以齐王这么做，也可能仅仅出于手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