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可她一想到，张今是那么淡泊的人，一心把她当朋友，和她结交之后，人都活泼了很多，她却藏有曲折的心思，心里还是愧疚的。

白石滩头的暖风吹过，姚拂偏过头，背对着张勉，擦掉眼泪。

张勉想，她真得很爱哭，可偏偏又倔强。

哭的时候，是无声的，听不到一丝呜咽，可眼泪全落在了他的心里。

这是他第三次看她落泪，纵使他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但他是见过她落泪次数最多的人吧？

沉默了一会，他轻轻道：“你就是个傻子，你这么做，傻不傻？心爱的郎君飞了，王妃做不成了，本朝最理想的一对珠联璧合散了。”

“不止。”姚拂道：“嫁接到我外祖府上的石榴树只开花，不结果。还有……”

还有她费尽心思得来的花木，满以为端木浅会喜欢，可他说，他已经有了一枝。还有，她从小就认定，甚至内心引以为傲的婚事，更像是顽童在无意中促成的一出闹剧。

张勉笑笑，转头对她道：“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欣赏你那种沉默的说一不二；那种自损八百的狠毒；那种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接受，心性孤绝的付出。”

姚拂想起端木浅的话，她的付出，如果他欣赏不了，他们之间就不对等，不平衡。

她也不得不承认，在没有辜星曳之前，她和端木浅之间也是不温不火。

从前她以为，那种不温不火，是天长地久，直到逃婚后，她才明白，她没有完全占据端木浅的心，所以她退出他的心的时候，没有天崩地裂的震荡，没有撕心裂肺的回响。

“不明白。”姚拂摇头，“你为什么要欣赏这些？有的娘子，一生就是为夫君活的，连我都不欣赏，尽管我也成了这种人。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我，失去了我自己。”

张勉道：“……”

他知道姚拂就是这样一个人，纵然端木浅不领情不欣赏，但她心高气傲，也不会稀罕别人的欣赏。

“至于原因，以后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为他做的，逃婚，嫁接一棵树，都只落在了我的眼里。你不得不承认，你我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命运纠缠的牵系。”

“未必。”姚拂道：“你还信这个？我只是最落魄的时候被你看到了而已。人总有落魄的时候，有时候就是那么巧，越是不想被人看见，越是尽数落在别人的眼里。”

张勉：“……”

他低低道：“可我喜欢你，姚拂，我喜欢你那天撑着伞站在雨中，自己就像一场令人捉摸不透的江南烟雨；我也喜欢你看起来最端庄，却躲在马车里偷偷的喝酒，哪怕是借酒浇愁。我甚至喜欢你坐在池塘边，一身红衣，倔强的无声的哭泣，而我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你。”

姚拂：“……”

“我陪你戒酒，然后你考虑嫁给我作为回报。”

姚拂：“……”

“酒的事，我不难戒除，你也说了，我这人有自损八百的狠毒。同时我也有我的自尊心，一旦做了决定，就一定能戒除。现在我和临淄王都说开了，五年前没有他，我也走过来了。此后没有他，我也能习惯。而且，我想我不需要那些酒了，不需要再躲在车厢里，不需要在风中散尽气味才敢回家。想必我外祖父是知道的，只是不说而已。此外，临淄王府的医官给了我一些药。龙须关，地方苦寒，将士们都有以酒取暖的习惯，也有人因此而酗酒。那位医官有丰富的应对经验，他给的药帮得了我。”

她这个人真是顽固，张勉换了一个话题，“我想问你，桃叶女演出那晚，如果我也出现在秋水堂，你会怎么想？”

姚拂不假思索，“我会想，张今邀请我，是你的主意，那样我以后就不再接受张今的邀请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被安排的感觉。”

“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人喜欢被安排，被左右，你，我，临淄王。有的人不喜欢被安排，也不安排别人。可你不同，你不喜欢被安排，却喜欢安排别人，所以临淄王受不了。”

是的，她知道端木浅，表面温和，实则是个很骄傲的人。他们两个人都骄傲，才有那些不温不火的疏远。

“可我愿意。如果你能嫁我，我愿意每天都活在你的安排中。”

姚拂：“……”

世上还有这种人？这算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张勉道：“你不信命运的牵系，我们就打个赌。我们在这里等，如果黄昏之前，那只白鸟再飞回来看你，你就答应考虑我的提议。”

姚拂道：“我养了它一段时间，它飞回来的可能性很大，纵然我在你眼里是个傻子，你真当我傻？”

张勉：“……”

姚拂扫他一眼：“如果它不飞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张勉声音低了半拍，“那我找机会再提就是了。”

姚拂：“……”

“可你知道吗，我的名声很难听。而且你不怕日后人们议论纷纷，说我心里就只有临淄王，我嫁给谁都是退而求其次？

“传言不会放过任何人，但好在喜新厌旧，也不会独独钟情某一个人。玉京城日新月异，过段时间，人们连谁是谁都不记得。你会嫁给我，就说明你酒也戒了，临淄王也放下了。你是那种眼睛里容得下沙子的人吗？”

两人正说着，那只白色的鸟儿飞了回来，张勉伸出手，鸟儿也立在他的掌心，轻轻啄了啄。

张勉道：“真不愧是我收留的鸟儿，原来我和你主人的牵系，不止那两样，还有你。”

姚拂：“……”

鸟儿飞走后，张勉道：“我们试试吧？”

姚拂道：“试什么？”

“在娶你之前，我会写好放妻书，交给你保管。如果婚后你不想要我了，用放妻书就能打发我走。有它在你手上，我受你的牵制，你就不用担心，会受到我姑母的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