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里，辜星曳和独孤竞都假装各忙各的，没再碰面，也算相安无事。

到了第四天早上，李深过来请她，在屋外道：“小师妹，大师兄要做面了，让我们过去吃。”

辜星曳很无奈，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自言自语道：“做面就做面呗，我就不想吃他的面，也不行吗？”

可李深亲自来请她，她不能不去，想着吃一碗面的工夫，且还有四师兄在呢，独孤竞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便放下书卷出来了。

这是辜星曳第一次吃独孤竞做的面。

这道面有山林风味。

坐在它面前，整个山林的气息扑面而来。

面碗上绘有山、云、树、溪的图案，与这道面的搭配最合适不过。

独孤竞对辜星曳说：“这道面需要的浇头是嫩笋、蕈、枸杞头，都是今年雨花天山的春季时令，你四师兄一早在山间摘的。”

李深淡淡一笑，“小师妹下山辛苦了，欢迎你回来。”

辜星曳想，原来这是两位师兄给她的欢迎仪式，还好她来了。

她盈盈一笑，“谢谢师兄，下山的时候，有点紧张。尤其是第一天，四师兄借我的五十文钱，到了山脚差不多就用完了。后来也有点惊险，但因为一位朋友的暗中保护，其实都是有惊无险。没交什么朋友，尽吵架来着。不过我知道了，原来我三叔很惦念我，还有我遇到了临淄王，他待我很好。”

其实还有，她遇到了她二叔父，原来她二叔父爱一位娘子，爱得那么深沉和脱俗，让她心折。只是这话不能对两位师兄说。

独孤竞看着辜星曳，说起这一个月，她那种山泉般的快乐又回来了。

他呐呐地，难免有些懊恼。

他的存在总是惹她生气，让她难过，令她受伤。可他又放不下她，舍不得在她眼前消失不见。

李深问：“小师妹吉人天相，本来我和大师兄还在商量着，要不要暗中保护小师妹。原来小师妹已经有一位朋友这么做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高手，我们雨花天山欠他一份人情。”

独孤竞凉凉地说：“不必问了。江湖人自由自在，不受牵绊。小末席已经回来了，以后未必需要他再出手相救。再说了，小末席以后是要做临淄王妃的人，她的安危是临淄王的事。”

辜星曳：“……”

她嫁给端木浅，自然就是临淄王妃，可这四个字从独孤竞口中说出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钝痛。

说到未来王妃的事，李深又道：“小师妹的事，我有些不太明白。小师妹当初不愿和王族联姻，才下山证明学有所用的，可现在小师妹即将嫁给临淄王，雨花天山给远山翁的书信还有必要吗？”

“有必要。”辜星曳道：“我想要的是姻缘自由，是我愿嫁才嫁，不愿嫁则不嫁的自由，是愿意嫁的那人是谁才能是谁的自由，纵然是我祖父，也不能这般干涉和控制我。”

李深明白了。

接着，三人悄无声息地吃面。

吃完后，独孤竞问：“这碗面吃出了什么味道？”

李深不假思索地答，“妥协的味道。”

独孤竞笑笑，眼神清朗，注视着辜星曳，“小末席呢？”

辜星曳想，独孤竞这是在求和吗？

独孤竞求和，她就能原谅他吗？

这次和从前不同，从前独孤竞说他不会聊天，她几乎立刻就原谅了他。因为确实有不擅长聊天的人，她明白，她大师兄是独自思考，发号施令，缄默的人。

这次她还会立刻原谅他吗？不会。

那道伤口太深，就像地牢里的那一鞭子，浸着油，特别沉，一鞭挥下来，痛彻心扉却不见血。

她就着李深的话，淡淡道：“四师兄说的那种妥协的味道，我没吃出来；再说了，我这个人，也不喜欢妥协的味道。”

三个人谜一般的沉默。

李深突然问：“大师兄，你回来那晚，为什么在鹦鹉峰上放烟火？”

辜星曳：“……”

独孤竞：“……”

他最后一个吃，面还没吃完，听到李深问起这个，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深等到他终于不咳了，不放弃地问：“是为了庆祝小师妹回来吗？”

独孤竞目瞪口呆，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你确定那晚看到的人是我？”他掩耳盗铃地问。

李深道：“当然了，大师兄，我确定，我目力极好，你忘啦？别说你在鹦鹉峰上，就算站在希鹛峰上，我也能看得见。”

希鹛峰比起鹦鹉峰，是更远的山峰。

独孤竞：“……”

辜星曳：“……”

李深确实目力极好，可是独孤竞没想到能好成这样。

没想到，他苦心隐藏的秘密，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辜星曳的面前。

事已至此，倒也不必藏着掖着，他点头，朗声道：“对，庆祝小末席回来。”

辜星曳低垂着脸，默不作声，仿佛这两人的对话，跟她毫无关系。

独孤竞看她一脸平静，心中一滞，她是不是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他和人美心善是同一个人，所以才会有种种反应，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关于人美心善的话会不会都是气话，不能当真？

李深又问：“小师妹，那场烟火你看到了吗？”

辜星曳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连我看着都觉得盛大，小师妹你喜欢吗？”

辜星曳喜欢又不喜欢。

她喜欢是人美心善的守信，不喜欢的是独孤竞的欺瞒。

她放下筷箸，看着的人却是独孤竞，平淡地说：“当然了，大师兄掌控一切，安排一切，我无不喜欢。”

独孤竞：“……”

是了，她越是这么说，独孤竞越是在心里确定无疑。

她是怎么知道，他是人美心善的呢？

辜星曳是他小师妹，哪有那么好骗，她数次怀疑，又数次放下，多半是因为她确实讨厌他，不愿把一个有些许好感的人和一个充满厌恶的人重叠起来。

话说到这里，就连李深也觉得气氛莫名诡异。

三个人都谜一般地沉默，直到散去。